晨晓走出宿舍的时候,里面还吵得七荤八素的。
操场还跟先前时一样,一半明一半昧。她站在操场入口那白炽炽的灯下,很多人在散步,很多人在跑步,人经过她就变成了影子,而朝她走来的影子就像是即将要蜕变成人——
仿佛一个个都披着死亡的外衣。
晨晓不由打了个寒颤,因为这是不属于她的思想,这思想从未在她身上发生过,她怎么会这么想呢?
正发慌,肩膀上忽然就挨了一下,吓得她差点软下去。
是许智颖。
“你发现了,是不是?”她莞然一笑。
她说过的,依珊娜又会是第一。
“不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晨晓问。
智颖开始慢动作戴上耳机,“你去依珊娜宿舍等她回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晨晓忽然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她,她的脸看上去如此狡黠,眩异、令人着迷。眸子里仿佛流淌闪烁着一种超自然的星象。
所有的变动都与她的出现相关。晨晓一脸凝滞地走上四楼的宿舍——还没跨上最后一级台阶,心里就全了然了。
那是一种她从没闻过的香水,印象里却莫名有些熟悉。
很奇怪,很难相信那就是香水,没有香精酒精那种工艺的滞重感,那就是一个人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生活气息。晨晓也穿搭过很多款香水,再怎么好闻,本质都差不多,像人们外出住酒店,只短暂地宿在里面,无非有的是快捷宾馆有的是希尔顿,到下一个房客来,酒店依然是酒店,不会产生任何个人的生活气质。香水也就是香水,不与人发生作用,也不产生任何情感。
然而——她顺着那气息走,一直走;先是暖的、令人联想到一片晕染开的淡黄色,像是雏菊、夕阳,黄昏之类的,之后是暗绿色的、仿佛草木的锈腥气;接着就凉魃魃起来,与之而来的是种麻醉附上来的麻痹的感觉,像是水泥地上移动的月亮光。
那感觉很奇怪。晨晓走着、走着,往廊深里走,忘记了自己的脚步,一颗心扑腾腾在腔子里滚着、沸着,就快要啸出声来了;那感觉,就像是行走在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没有人的城市里,给头顶一轮巨大的日食推动着,走,不知道向哪里去。最后整个乌漆嘛黑起来。
晨晓就这样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隐约有什么一闪,她已经回到宿舍了。
岸岸放大的脸定格在眼前。
“你怎么了?叫你也听不见。”岸岸问。
晨晓呆怔怔望着岸岸。
“不是吧,你怎么跟中邪了似的?”岸岸说,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岸岸,你有没有闻到依珊娜身上的香水味?”
“香水?我没注意啊。你知道她有换香水?”
“她喷的香水,不会就是百媚生小说里的香水吧。”晨晓若有所思,刚刚那感觉,可不就小说里类似的形容吗?
岸岸笑塌了腰,骂你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香水。
-
但是之后发生的事实在不可思议。
要知道,唯德学生丛中评比的风向先时从不牵系任何教职工,可就连严教授这样的老古板——晨晓有天在走廊看到严教授跟依珊娜,架不住依珊娜一顿撒娇撒痴,竟欣然同意不再计较依珊娜缺勤的事,简直翻了个人似的。
更有传言说学校里某男老师把依珊娜的照片贴在床头。
岸岸从前那样憎恶依珊娜,现在竟也有些意意思思起来。尤其是早上去上课的路上,她一闻见那股香水味,两只眼睛立马就吊起来了,晨晓那时还不觉得,说这些人对依珊娜臆想多于实际,整个被洗脑了。
岸岸一听,立起了一双蛇一样的眼睛,跟精神分裂似的嚷了起来,说滕晓晨你这是**裸的嫉妒,甚至为依珊娜辩护了起来。
晨晓当即就傻了。在胳膊上掐了自己一把,怔怔瞧着岸岸,然后把眼珠转了转,你中大冰箱了,你家房子拆迁了,你买的彩票中奖了!
岸岸一听,两只眼睛贼一样的大放光彩,诶?我刚刚跟你说什么来着?
晨晓心想,这些人有没有精神分裂她不知道,但是再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自己先要变成精神分裂了。
又是一周下来,依珊娜的军队仍发展得如火如荼。一个女生不小心穿了跟依珊娜一样的衣服,马上就被张榜批得体无完肤。追依珊娜的男生从校园里一直排到了校园外,这些人里有富二代也有官二代,有级草也有校草,就连外校的也纷纷跑来凑热闹,依珊娜真是风光无限,只这些恭维者里独独缺了纪杰。
晨晓天天夹在这些人里,已经精神衰弱加思觉失调了。天天板着指头数过来数过去,纪杰终于要回来了。
*
纪杰回来那天,晨晓还没收到他的短信,社里先就指派下来一项匪夷所思的工作——完成依珊娜受欢迎度的问卷调查。
晨晓真是哭笑不得,向社长表示大可不必,谁敢说依珊娜不好,结果都会被倾轧得很惨烈。她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社长的一种卖弄讨好,才说出这句话,他眼镜后那两个离异的小黑点立刻进攻靠拢,质疑成了一双单引号。
于是晨晓还是去了,因为社长义正言辞地表示这只是例行公事,上次林志玲受欢迎度的问卷调查也指派了某社成员。晨晓骇异了老半天,走出教学楼才反应过来,原来社长说的是许智颖。好家伙,你是不认识许智颖了还是连志玲姐姐都不认识了?那你床头上天天贴着的是谁啊,你妈呀?
纪杰就是这时打电话来的,通知晨晓他下午五点的飞机,晨晓听了长啸,抱怨早知道不加入新闻社了,一天天都什么破专题啊。
纪杰扬了语气,说那就别做了,没前途。
晨晓问怎么算有前途。
他开玩笑说被我圈养啊。
晨晓说得了,我现在没心思开玩笑。你记得回家看看我送你的那只小乌龟,我的那只已经长毛了,还有-——
“等下晨晓,我有个来电。”纪杰打断,一看,又是依珊娜。
纪杰记得他拒绝过她很多次了,依珊娜一直说做朋友,纪杰又不好太疏离,不然她又会找晨晓的麻烦。
思来想去,纪杰还是接了电话。
依珊娜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口吻问纪杰,你回来了吗。
纪杰说回来了,不过我今天要陪女朋友。有事改天说吧。
依珊娜扬了语气,这样正好啊,上次晨晓帮我完成专题,我还没谢她呢。我准备了一个礼物,是市面上买不到的香水,你捎过去给她吧。
纪杰觉得没什么问题,就答应了。
晨晓在学校里做问卷,中途买拿铁撞见来买咖啡的许智颖,笑眯眯打了个招呼。
智颖却是一反平常,两眼钉在晨晓脸上,很有些惊诧似的。
“我脸上有东西?”晨晓问。
“没有。”智颖仍打量她,半晌,试探地开口:“上次我跟你说的事,你注意到了?”
晨晓点头,“你说的是依珊娜换香水的事?”
许智颖接着问:“只你一个人发现了吗?”
“我想是的,怎么?”
两人找个边角位置坐下,智颖开门见山,说:“我知道最早关于百媚生小说里提到的香水的专题是你写的。你难道不好奇吗?”
晨晓还有些不知所以,这有些超脱她的认知范畴了,智颖继续说:“我还知道后续的专题也是交由你做的,听说你们社长还给了你一个电话号码对吗?是负责这起案子的一个警官,姓许?”
“对,我联系过,但是没有联系上。你怎么知道的?”晨晓问。
智颖笑了,轻抿一口咖啡,用那种很有回味的口吻:“事实上,晨晓,你是我进唯德以来第一个感兴趣的人——从我发现你用奠酒人开始。所以我知道你很多事并不困难,而且,负责这起案子的警官其实是我伯伯——当然内情只有极少部分知道人,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依珊娜会这样受欢迎,就是因为那瓶香水,不管你相不相信。”
晨晓一时呆住,半晌才吐出一句:“百媚生……不,依珊娜也会消失吗?”
智颖一滞,没有回答,但眼里似有狡黠。
晨晓张了张口,又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一阵风从门外涌了进来,咖啡店门前悬着的风铃摇晃来去,一个人影荡了进来。
刘丽红也瞧见了晨晓,怔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她的两只眼皮上夸饰着眼影,乍一看,还以为是被谁打了两拳。
这姐不会又想泼自己两杯咖啡吧。晨晓心内腹诽,坐在那里没有动。
刘丽红的眼梢在晨晓和智颖脸上转了一圈,然后选择了许智颖,说:“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许智颖同学吗,前几天还前簇后拥的,怎么一转眼一个人坐在咖啡厅里喝起咖啡来了呀。”
那口吻,不去当个老鸨真是可惜了。晨晓嘴角提了提,行啊,你这王八精现在骂人还挺高级。直接不拿我当个人了。不过看许智颖这一脸的波澜不惊,仿佛在说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就是盘丝洞里的一个小妖精。晨晓觉得就是把许智颖丢在夜黑风高的乱葬岗,她也能一脸淡然地喝着咖啡。
刘丽红等了半晌,见智颖压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嚣张的表情就挂不住了。但是这样走了,又有些丢脸,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又开始向坐着看戏的晨晓进攻了,“我还真是佩服你啊,你男朋友都跟别人睡了,你还能坐在这里喝咖啡。”
晨晓正想着这是你自己往枪口撞的,张口,忽然觉得不对,“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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