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屋及乌,她自然也恨沈杰英。如果他早一点死,那么她就可以早点得到那笔不菲的遗产。当然,这是后语。
沈杰英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也并不记得自己的母亲,回忆总是模糊的,仿佛日记上被水洇湿的字迹。但一个庞大的味觉世界是不短少抵及现实的触角的。其中一个媒介就是葡萄酒跟甜点。比起梦一般悠杳、浮载着童年虚影与梦幻、以及父亲这一飘飘然的酒气形象,他选择了讨厌一切的甜点,因为这一甜蜜的气息切实地与他的人生产生过联系,并且从此他都不会再过生日跟吃生日蛋糕了,六岁之前的人生他也一并抹除掉。
但是有一点他逃不脱,他无法斩断嗅觉与记忆、意识、情绪间的联系,这正是成为一名合格的调香师最为基础的条件。就算他可以把母亲遭遇车祸时那鲜血淋漓的一幕从视觉里驱赶出去,也永远摆脱不掉死亡的气息,遑论嗅觉、死亡、母亲这三者间的因果关系。
死亡。他永远忘不掉它的气味。散发着金属的冷锈与淡淡的甜腥气,算不上好闻,但稀释在庞大的生命的气流里,就像粪臭素处于低浓度时便会演绎出素馨花的香气,死亡是比调香师还要奸狡的魔术师。他从四岁起就开始用自己的语言来叮叮堆堆地标签每一个“奇怪吸引子”,并用它们来构筑自己的香水殿堂。例如,前体为氨基酸的物质对应“甜椒”,性激素对应“麝香与尿”,不饱和全醛、酮对应“冷冻的储藏期鱼”,或是颜色、物质、与情绪的结合。
那死亡呢?印象里,是一株妖冶的红色的花,红得放荡,在空气中就如同在一缸清水池里一般诡谲地波潋着,它轻悄地嘘溜过他的鼻尖,像在雾气缭绕的茫茫大海上,那一缕细森森的海妖的呼唤。他逐了过去。他的母亲跟上来。然后,在血腥、糜烂与黑暗的爪牙袭上来之前,车祸发生了。
该如何解释这种矛盾?就像悲剧小说里那种惯有的套路,但又不一样。小说里,主人公选择为自由而死,为爱情而死,为理想而死,为信仰而死,他们的灵魂得到了升华,那如果他们在□□死亡前,灵魂就反过来被自由杀死、被爱情杀死、被理想杀死、被信仰杀死呢?
他望着那盏幽幽的吊灯,意识到自己从此在世上,将半死不活得像一个遭到天堂贬斥而又被地狱流放的游魂。
这样看来,结束自己,才是彻底终结这一切。他不愿从此充满愧疚与悔恨地活在世界上,更不愿行尸走肉般潦草地走完这一生。
他开始为自己写遗书。写到第三个拼音的时候,又把纸撕碎了。
太滑稽了。
他还这样年轻就死了,活得已经够潦草。于是他去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理好了头发,换上了油光锃亮的小皮鞋,打开唱片机,然后像电影里的主人公那样开始在浴缸里放水。
唱片机吟吟地唱着,歌曲在偌大的客厅里交响回荡:
“Tis the last rose of summer(这是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
Left blooming alone;(还在孤独地开放)
All her lovely companions(所有她美丽的伴侣)
Are faded and gone;(都已凋谢死亡)
No flower of her kindred,(再也没有一朵鲜花)
No rose-bud is nigh,(陪伴早她的身旁)
to reflect back her blushes,(映照她绯红的脸庞)
Or give sigh for sigh.(和她一同叹息悲伤)
I'll not leave thee, thou lone one!(我不愿看你继续痛苦)
To pine on the stem;(孤独地留在枝头上)
Since the lovely are sleeping,(既然可爱的同班都已熟睡)
Go,sleep thou with them.(你何不与她们同往?)
thus kindly I scatter(于是我把你那芬芳的花瓣)
Thy leaves o'er the bed(轻轻撒落在花坛上)
Where thy mates of the garden(让你与亲爱的伙伴们团聚)
Lie scentless and dead.(在芳香的泥土中埋葬)
So Soon may I follow,(当那爱人的金色指环)
When friendships decay,(失去宝石的光芒)
And from Love's shining circle(当那珍贵的友情枯萎)
The gems drop away.(我也愿和你同往)
When true hearts lie withered,(当那忠实的心儿憔悴)
And fond ones are flown,(我亲爱的人儿已死亡)
Oh! who would inhabit(谁还愿孤独的生存)
This bleak world alone?(在这凄凉的世界上)
This bleak world alone?(在这凄凉的世界上)“
……
水还没蓄满,他的姨妈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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