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故人归去

“您是···崔先生的侄子吧?”

“哦,我是···侄孙子,我爹是他的侄子。”

“既然是家人,那就好办了,你年轻,不懂这丧事的规矩,我就教教你。来,把这个戴上。”

说着,老板麻利地抽出白布和麻绳,叫崔璟郅将这个东西套到头上去。

“这是···”

他还真没经历过这种事,真是不知道其中的规矩和礼数。

“孝子贤孙嘛,先生无子,那就你了,还有你们,也戴上吧。”

说着,就又往魁听和李昭晏手上塞。刚要递到李昭晏手里,崔璟郅就连忙将东西抢了回来,解释道:“他八字跟老爷子犯冲,不能戴,给我吧。”

说着,就示意李昭晏赶紧出去。

“我戴上吧,先生大德,为他守灵也是我该做的,父皇知道了也没什么的。”

“我怕呀!御史要是知道了,还不得说我不懂规矩,又教坏了你!赶紧回去吧晏儿,这里人多,再有两个眼尖的把你认出来了就不好了。放心吧,有我呢,我会处理好这里的事的,再说了,不是还有魁听嘛。”

“好吧,你也别太累了,我回品仙阁等你吧。”

“好,叫阴回跟着你,免得我不放心。”

趁着吊唁的人还没来,李昭晏赶紧就跑回了品仙阁去。也确实是这样,他一个亲王,给一个臣子的家眷披麻戴孝的确是于理不合,与其站在那里让人围观,不如赶紧离开来得妥当。

不知道是因为崔老先生生前德高望重的缘故,还是因为这些官员听说了林楼辅也在这里,总之没过一会,整个书院外头就挤满了前来吊唁的人,弄得林楼辅不得不将禁军调了过来维持秩序。

可说是来吊唁的,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未见悲伤的神色,反而每个人都争相在崔璟郅,尤其是在林楼辅面前介绍着自己,生怕错过了这个机会一样。

终于,人声的嘈杂停了下来,外头没了动静,崔璟郅也正疑惑呢,外面的禁军统领就跟着进来禀报了:“大人,刺史求见,说是来吊唁的。”

“让他进来,还有,告诉他,要是外头再吵吵嚷嚷的,我一定会向京都呈报这件事的。”

禁军统领领命出去,果然,没过一会儿,外头的人像是都散了似的,突然安静了下来。

“你倒是镇定,不害怕吗?”

林楼辅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崔璟郅问道。

“怕?怕什么?死人吗?还是这吓唬人的阵仗?”

“看来你爹对你也不是全然放任不管嘛,你小子虽然学识不如你爹,见识不如你爹,但是好在,崔家人身上的那股子气性,你小子还是有的。”

“是吗?那我就当林世伯是在夸我了?多谢多谢!”

“你叫我世伯?”林楼辅难得地打趣他道,“晏儿叫我外祖,你却叫我世伯,你小子还真是会占便宜呀。”

“我···那我也叫你···外祖?”

崔璟郅有些难以启齿,所以只是试探着问了这么一句。

“不必了,就算是你叫得出口,我也不好意思听,毕竟我要脸!”

崔璟郅顿时觉得备受侮辱,刚要站起身来反驳,门外就像是有一大帮子人进来了,他也只能暂时收敛脾气。

“启禀大人,刺史誉清携扬州府各级官员前来···吊唁。”

禁军统领似乎难以启齿,瞄了一眼身后,还是说他们是来吊唁的。可当那些人一走进来,崔璟郅和林楼辅就立马明白为什么刚刚他要吞吞吐吐的了,因为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穿着官服!

哪有穿着官服来人家家里吊唁的?这分明就是穿给活人看的嘛!

崔璟郅在心里咒骂了起来,但又不好表现在明面上让人抓住把柄,所以一直闷着脑袋站在一旁不吭声。

“臣扬州代刺史誉清,参见林相。”

“参见林相!”

身后众人也跟着纷纷行礼,这下可就真看着不是来吊唁,像是来拜山头的了。

“诸位请起,誉刺史,你也请起吧。崔先生去得突然,所以没办法,只能叨扰各位,帮着料理他的身后事了,还请诸位多多包涵,林某在此谢过了。”

“哎哟,林大人,这我们可当不起呀,都是分内之事,崔先生在扬州那是数一数二的大儒,我们州府自是应该尽心料理他的后事的,大人放心便是。”

“那就有劳刺史多多费心了,崔相在京都要是知道了,也会承你这份情的。这次善台调往晋州,应该是不会再回扬州了,扬州刺史这个位置上也不能无人,誉刺史可要好好表现呐,里面这位可是崔相的亲叔叔,崔相统领吏部,你不会不知道吧?”

刺史誉清也立马领会到了林楼辅的意思,连忙表示自己一定尽心办好这件事,叫崔老先生风风光光地走。顺便,也多看了一旁的崔璟郅一眼,跟他也表示了一下。崔璟郅也只能跟着点了点头,不好叫人说出什么闲话来,说自己目中无人什么的。

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众人,崔璟郅也没了刚刚那股揪心难受的感觉了,只是觉得这门口像是少了什么一样,那股悲伤的情绪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就这样消散在了人声鼎沸中。

难道自己是个无情的人吗?为什么现在就不难过了呢?

崔璟郅不禁在心里这样问自己,他也没真正经历过失去亲人的苦痛,除了那次母亲离世,不过那也是多年前的事了。

“有问题吧?”

林楼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来,还看出了他有心事,开口问了起来。

“我···没事,就是有些空落落的。”

“不用怀疑,你这辈子,几乎没经历过什么苦痛的事,所以现在不难过了也很正常。”

崔璟郅一脸诧异,转头过去看着林楼辅,不只是他竟然猜到了自己在想什么,还有他话里的深意。

“人最难过的时候,就是自己切身感受痛苦的时候,其余时刻,都只不过是有感而发、由人及己罢了,不会真的痛到心坎里。你没经历过真正的痛彻心扉,你不会在心里留下这样的刻骨铭心的感受的。”

“我···”崔璟郅迟疑了,“我还真是,我爹没让我吃过苦,我也没遭过罪,现在想想,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他的话成功引起了林楼辅的注意,本来他只是想过来说教两句的,倒是没曾想崔璟郅还有这样的想法。

“为什么,你喜欢苦痛吗?”

“不是喜欢,就是怕,怕我不懂,不懂这种人世间最难受的情绪,我怕我有一天给人带来这种感受的时候,我自己还全然无知。”

林楼辅听着他说的话,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竟然忍不住地笑了出来,但也没多大声,几乎只有崔璟郅一个人听见了。

“你笑什么?”

“笑你,年纪轻轻,心却如此老迈。”

“估计是为等那个一心人,等了太久了吧,所以心就老了。”

崔璟郅仰着头看着天,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

“一心人?哈哈哈,原来你还是个痴情公子,我竟然没发觉。”

“你没发觉的事多了,你又不了解我。”

看着他那一脸自得的样子,林楼辅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跟他一样,也仰着头望着天,看得出了神。

雨后天清,夕阳也格外地美,现在晏儿肯定也在看着它呢。

想到这里,崔璟郅就忍不住地地笑了。

如果真的可以只想起美好的话,又有谁愿意时时铭记痛苦呢?它不值得被歌颂,更不应该让人挂念,人只应该为自己觉得幸福的事去劳动心思。

看着眼前已经躺进了棺材的叔公,崔璟郅也看清了,他是带着念想走的,那顿没吃上的饭,他还会自己去找地方吃到的。即便是有遗憾,他也在临终前完成了另一个愿望,见到他这个崔元宗最小的,也是自己素未谋面的小孙儿,他肯定也是开心的。

“叔公,好走。”

崔璟郅这样在自己耳边轻声对他说道。

书院的丧事办理得很是妥当,也几乎不需要崔璟郅插手,他也插不上手,州府已经全面派人接管了这件事了。不管是为了在林楼辅面前挣表现的机会,还是为了给远在京都的父亲留个好印象,很显然,他们都会不遗余力的。

这两天,崔璟郅也是吃住都在这个书院,一直迎来送往,未曾离开。他自己也想过,为什么要对一个突然出现又突然离世的亲人,如此上心,但想了好久,崔璟郅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何心甘情愿如此。只是不停地忙碌着,奔走着,不让自己看起来很闲,也不让外人挑出理来。

可他在这也就算了,这几天连林楼辅也天天守在这里,几乎没有挪动过。起先崔璟郅还以为是他想在这里接见一下扬州的各级官员,便也没有管他,直到快要出殡的头一天晚上,崔璟郅再次在灵前瞧见了他。

他看着棺材里的人,丝毫未有惧色,站定着就那样看着叔公,这一下子就让崔璟郅心里产生了些别样的想法。

“林大人最近累了,还是回去歇会吧,今晚上我守着就行了。”

“不叫我外祖了?”

林楼辅在这个时候了,倒还有闲心开玩笑。

“我不好意思,再说了,您不是要脸吗,我不敢攀您这个高枝!”

“无所谓了,林大人、林世伯,还是外祖,都差不多。”

玩笑说完了,崔璟郅还是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林楼辅一直守在这里,但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所以只能站在一旁沉默着。

“有问题吧?”

“你怎么知道?”

“你跟晏儿一样,心思藏不住,一看就知道了。”

“那我能问问林世伯吗?”

“既然你叫我一声世伯,那我就看在你爹的面子上,告诉你吧。”

“你···为何对叔公,如此尊崇?”

崔璟郅的话并没有让林楼辅产生多大的波澜,反而,他像是在等着崔璟郅开口一样,他一说完,自己就接着答道:“他是我的恩师,在我最活不下去的时候,他救了我。不过···与他相比,你爹,更像是我的恩人,他只是受你父亲所托,来扬州的时候搭救我一把的。”

“是当年扬州变动很大那一年的事了吗?”

林楼辅微微点了点头,笑着认同了崔璟郅的话。

“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为何你当我父亲是恩人,这些年还跟他争锋相对,水火不容呢?”

林楼辅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否认道:“我们于私情上,是朋友,他亦是我的恩人,但我们都是朝臣,身份不一样了。圣上不希望他的臣子结党,成为朋友,而我···也不愿意跟皇后的父亲成为朋友,你明白吗?”

“我···大概明白了。”

“虽然这些年跟你父亲没什么往来了,但在我心里,依旧很是感谢他,只不过有些话,时候一过,就说不出口了。年岁大了,更是要顾及脸面,就不敢去开口向人家俯首了。”

崔璟郅本还有话说,但林楼辅已经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也不好再接着说下去,只能跟他一起,拜了拜灵位就出去守着了。

夜里寒凉,崔璟郅更是胆小,但他不知道为何,他竟然没有害怕?真的是一点都没有!数次回望身后的灵堂,崔璟郅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这个跟自己短暂相识的小老头,从此之后再也见不到了。

他即将消失,但老天爷又像是特地安排的一样,让他在死前见到了自己。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短短数天,自己真真正正地见识到了一场离别,也算是送归了一位亲人。

故人难复旧相思,离别之日在今时啊!

崔璟郅干脆躺倒在了外面的院子里,那里干净又敞亮,也不会有什么人在,自己正好施展施展拳脚。

或许是因为林楼辅发了话的缘故,出殡那天,扬州城里挤满了来送别的大小官员,还有许许多多人头攒动的百姓。当然了,他林楼辅能调动这些官员,扬州的百姓他却是很难一一说动的,要不是老先生生前的功德在,这些人也不会心甘情愿前来相送。

官员、士绅、学子、百姓,出扬州城的那条大道上挤满了人,崔璟郅作为代表,走在了前头,也站在了人前。

那是他第一次,这样站在众目睽睽之下,所经历的,也不算坏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功德一件的大好事。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往日里那么多人在背地里或者是直接当着面骂他,他都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倒好,愣是让几个老大爷给看红了眼。他们望着灵柩的方向,无一不是声泪俱下,连连惋惜,先生竟然就这样走了。

崔璟郅甚至能感觉到,他们看自己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似的,像是把自己当成了已故的崔老先生的接班人一样。

猛然间,一股莫名的责任感涌上崔璟郅的心头,他也开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走在前头,开路敬神,也敬故去的这位亲人。

在扬州大小官员的主持下,崔老先生的灵柩被运往了城外的一座风水绝佳的山梁上。据看地的老道士讲,那里地方好,位置也敞亮,他在老先生生前就已经帮他选好这个地方了,他自己也认可了的。所以,没有任何质疑,灵柩直接就去往了那里。

这是崔璟郅第一次如此真心看待一个人的死亡,实话说,当年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还小,那么多人围到家里来的时候,崔璟郅先是觉得好玩,起初并没有任何悲伤的情绪在。但这次不太一样,他感受到了,那是一种怅然失去的落寞感,那是一种再也无法相见的悲凉感,在泥土覆盖上棺材的那一瞬间,他全都感受到了。

死生不复相见,跟他,这是真的不会再见了。

崔璟郅想哭,但却强忍着把泪水咽了回去,春风吹过山梁,也带走了他对这位叔公最后的念想。

回到品仙阁,不出意外的,李昭晏在等他。

又是一阵春风带过,思绪又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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