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了,林楼辅没有去看过他们,他如铁石封心一般地将自己心里仅存的那点温柔,全都带进了夫人的坟墓里。也在得知女儿嫁入皇室之后,将这些年来陪伴她的最后一丝人情,尽数斩灭了。
如今对于自己眼前的这个与自己血缘相近的孩子,林楼辅也只能像往年在扬州时,看着自己的孩子那样看着他,终究不会对他付出真正的爱护之心了。
李昭晏或许能时不时地感受到一丝来自林楼辅发自内心的关爱,但那种感情终究不是对着自己,也并非真的拿他当回事。
午未大街那次,李昭晏就有过怀疑,林楼辅为何对自己全无长辈的关心爱护之情呢?现在想想看,或许那已经是他手下留情之后发生的事了。自己要不是母亲的孩子,估计他连最后一点顾忌都没有了。
“最近齐公子要帮着我看账册,殿下可能不能经常见到他了。”
“没事,阿衍是个争上进的人,跟着你,他以后会好过很多的。与其跟我一起窝在王府里无所事事,还是让他去发挥自己的才干比较好。”
“殿下倒是一点不觉得惋惜?”
“为何惋惜?阿衍也算是少年才子了,以前就老是跟我在太白行宫耽误着,现在还要跟我一起在王府里闲混,我也于心不忍。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了,以后还得劳烦林大人,在朝堂上,多多帮扶着他了。阿衍是有能力,但终究还是不懂人情世故,很多时候都只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办事,容易得罪人。”
“哈哈哈,殿下多虑了,这朝中多得是齐相的门生,没有人敢轻易动他齐之衍的。再说了,他还有他父亲的救驾之功护身呢,哪会招惹什么不干不净的人。”
好像也是,这样看来的话,阿衍就没有什么要留在自己身边的必要了。李昭晏转眼看了看身旁的崔璟郅,他也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眼神。
“回京之后,我会向父皇当面禀报,以求让阿衍不再继续耽搁在我这里。”
“有晋王殿下的推举保荐,我相信他在朝中也会好走很多的。”
眼见到了品仙阁外头的河岸边了,林楼辅也向李昭晏告辞,他要回驿馆休息去了。众人站在河岸边,望着他行向远处,都不由得站定了多瞧了两眼。
“你和林大人,你们俩还挺像的。”
“我们吗?像吗?”
“小心谨慎,敏感多疑,心思敏锐但又深沉,不愿意与人言说自己内心的苦楚,情愿自己就这样憋着。”
“你倒是挺了解他的嘛。”
“我是了解你!”
两人将手中的马绳交给阴回之后,结伴走在桥上,边走边聊着,后头还跟着一个疑神疑鬼的魁听,在不停地四处张望。
“有人了解我,尤其是那个人还是你,我很高兴。”说着,他还望向了桥那头的魁听,“魁听也不错,在此之前好多年里,我都只有博见一个人陪在身边。”
“不是还有齐之衍吗?”
崔璟郅有些发嗲地说道,一边说还一边拽着李昭晏的衣角,摇摇晃晃的,又像个小媳妇一样了。
“他和魁听博见他们是一样的,但你不一样,阿郅。”
“那我有什么不一样的?”
崔璟郅也顺势凑近过去,将脸怼到李昭晏面前,这个时候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李昭晏的呼吸。
“你爱我,我知道。”
“然后呢?就没了?我可是掏心掏肺地对你的。”
“我也爱你阿郅,我···”
说着说着,李昭晏就看见了崔璟郅脸上那止不住的笑容,还有那一脸的骄傲,顿时就不好意思,红了脸,不敢再接着说下去了。
“不愿意说算了,晏儿一向是直接开干的,我知道!”
“你滚!不许胡说!”
崔璟郅的话彻底让他坐不住了,一把撒开刚刚还浓情蜜意的小郎君,李昭晏追着他就开始在桥上狂奔。二人绕着魁听来回晃悠,弄得魁听都差点抽出软剑来吓唬他们了。
“真是烦死我了,你们俩天天的真有精神!”
好不容易耗到他俩都没什么力气接着跑了,魁听也终于站定在了桥上,望向了河的那边,街市繁华,花灯闪耀。
“你说这个玉姐,是不是就像咱们殿下一样,别扭着那股劲儿,愣是二十年不回家去找她爹,所以才在这扬州老城里开了这么一家品仙阁酒楼啊?”
“胡说,咱们殿下什么时候别扭了?”
崔璟郅也学着他那样儿,靠着栏杆端着下巴,打趣起了李昭晏来。
“殿下还是个小孩子,久未经事,一出行宫就遇到了这么多的麻烦,心里憋闷想不通也是情有可原的。”
魁听说得认真,弄得崔璟郅都有些不好意思继续说闲话了,只能将脑袋凑到魁听眼前去,直愣愣地盯着他,想看看这小子是不是在开玩笑。
“作甚!”
不得不说,崔璟郅那双大眼睛,还是挺让人招架不住的,尤其是他一直盯着你不停闪动的时候,你就更得离他远点了。
魁听有些惊慌失措,立马弹射开来,却又被另一边靠过来的李昭晏给挤了回去。这俩大爷就这样把他给架在了中间,动弹不得。
“干什么呀,二位?”
“当然是帮咱们魁听大人增加一点安全感了,怎么,不喜欢呐?”
说着,崔璟郅就率先上手,李昭晏也紧跟其后,两人不停摆弄着挥着手在魁听眼前来回晃悠,弄得他是既不敢还手,也不敢叫骂,只能耷拉着肩膀任由他们“欺负”自己。
“好了,这不是看你这段时间心情一直不好吗,我们俩也没什么能帮得上你的,开个玩笑,没想到你还是不开心。”
魁听当然明白,毕竟这两天自己那脸时不时地就要掉到地上去了,旁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多谢二位了,我呀,就是强势惯了,现在待在这扬州城里,就跟一直被扒了皮的鹰一样,别说是斗志了,我连脸都没有了。”
“这是想回京都了,还是想去燕州啊?”
“去燕州做什么,那里如此苦寒,有多少人能坚持多少年呢?我还是喜欢京都,大气,有秩序,挺好的。”
“看来咱们魁听大人不是想家了,而是不喜欢这扬州城里的秩序呀?”
“商贾云集之地,比起洛州而言,这里的市井气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我不喜欢。不过殿下喜欢就好了,我还是更愿意找一个好靠山,就依着他过完下半辈子。”
这下崔璟郅也不应他的声了,转脸就跟魁听一起看向了另一边的李昭晏。
魁听这老狐狸,还真是会欲拒还迎啊,李昭晏口都还没开呢,他就开始卖起了惨来了。这话的意思像是在说,要是李昭晏还不打算回去的话,他在他这里,可就算不得是一个好人了。
“好吧,既然魁听大人待腻了这扬州城,那咱们就跟林大人他们一同返回京都,也免得有个人天天夜里躲在被窝,骂我不是个好人了。”
“嘿嘿嘿,殿下言重了,我怎么敢在背后议论殿下呢?我就是感慨自己,命太好了,竟然遇到了殿下这样的主子,体恤下属,关心爱护,还时不时地就给些福利,真是我三生有幸啊!”
“行了,别夸大其词了,但咱们丑话还得说在前头啊,要走也得等扬州的事情了结了才能走,知道吗?”
李昭晏像在哄小孩一样,跟魁听说话的时候也极其细腻温柔,看得魁听那眼睛一瞪,就直接呆愣住了。
“殿下···”
带着些哭腔,魁听竟然转过来一把抱住了李昭晏,甚至马上就要声泪俱下了。
“干···干什么呀?”
“殿下,你真好。”
魁听这暧昧不清的话一出,崔璟郅就不乐意了,你小子还敢当我面这样?
“撒开撒开!干什么?啊?你小子还学会占便宜了?”
“我那是谢谢殿下,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谢就谢谢,动手动脚的做什么!”
“我那是激动!活了半辈子了,还没有人正儿八经把我心里那点顾虑放在心上呢,还是咱们殿下好,什么事都想得到。”
“干你何事?那是我们家晏儿待腻了扬州了,要回家了。”
不管崔璟郅说什么吧,魁听照着李昭晏面前就深鞠了一躬,抬起头来的那一刻,他也像是怕被人发现自己已经快要收不住的情绪的时候,愣是又一个快步转身,将脸又别了过去。
崔璟郅想上前扒拉着他看看,李昭晏本来都想叫他别去打搅他了,没想到崔璟郅愣是不听,直接就上手将魁听转了个个儿。
“哭了?”
崔璟郅不觉得这有什么,遇到事要是真的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那以后再遇到任何事,他也不会想着跟别人分享的。
更何况,他难受的,不正是他多年以来一直孤身一人吗?
崔璟郅就更不会让他在这个时候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这些了,况且刚刚魁听那小子还对着李昭晏一顿深情告白呢,现在他们转脸就走,那岂不是辜负了魁听大人的一片情深了?
“我那是让···”
“让风吹的吧?”
崔璟郅都不好意思点破他,刚刚还说他俩是小孩呢,我看你才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吧。
魁听不再反驳,只是看着崔璟郅嘲弄自己的那副表情就忍不住地笑了出来,紧跟着,他们俩也笑了。
他们相互嘲笑着对方,也笑话着自己。
李昭晏从来不敢自己去迈出那一步,魁听呢,嘴上说着自己闲散惯了,其实就是根本没有一个知心人来关心他而已,崔璟郅呢,他倒是胆大,但这些年过去了,自己那点不顾忌敢冒险的精气神,也慢慢变成了别人贬低、攻击自己的武器了。
他们都知道,知道自己,也知道对方,为何高声欢笑,又为何在无人处暗自哭泣。不过好在,他们现在能站起一起分享情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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