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青越说越激动,似乎真的把其中的利弊说明白了。
崔元宗不是不知道,当年老三是怎么被送到行宫去的,这么多年圣上虽未前去看望三皇子,但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愧疚之情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再加上这几年圣上越来越倚重寒门,自己的威势也不如以前了,林楼辅那个老家伙又向来是心思缜密的,谁知道他又谋划了些什么东西了。
但倘若真的有一天他与太子不得不有一争,是否会重现当年的悲剧呢?自己又该当何为呢?
崔元宗越想越是头疼,当年的许多旧事也浮上了心头。他忍不住地回想自己这些年,一步步从一个弃子,慢慢爬到了宰辅的位置上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像林楼辅一样,不择手段呢。
正想着呢,崔府的马车就驶到了跟前。
驾车之人连忙下来,走到崔元宗面前,跪下请罪:“相爷,大雪突至,雪天路滑,小的来迟了,还望相爷恕罪。”
“行了行了,起来吧,今天正好遇到了安大人。”崔元宗并未苛责来人,语气十分和缓,回过头来,也连忙向安青道谢:“今日多亏了安大人了,不若安大人和我同乘一车,反正顺路,我也好叫下人送你回府啊。”
崔元宗似乎完全忘却了刚才安青所言,或者说是他有意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谈,只顾着这些寒暄之语。
安青哪敢和崔元宗同车而行啊,平日里就怕,今日就更加不敢了,连忙婉拒道:“多谢崔相好意,不过小女见下官久未追上去,应该也在来寻下官的路上了,这要是乘了您的车驾,下官恐怕要和小女错过了,崔相不必理会我,下官亦可自行回府。”
便冲崔元宗行礼作揖,崔元宗也心领神会道:“好好好,那我就不打搅你们父女了。”
见崔元宗坐进了车里,安青这才放下心来。自己今天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冒险与崔元宗聊了这些,希望能激起他心里的担忧吧!三皇子与太子之争本就是不可避免的,只不过是崔元宗强行把它往后推了这些年而已。如今崔家已经不再可能将三皇子困在那小小的行宫里了,等他出来,必定在朝堂上掀起一番波澜。
安青透过伞面向前望去,看着崔元宗的车马越来越远,心里不由得嘀咕:“终究还是不能让六皇子去蹚这趟浑水啊,兄弟相争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呐,护着他做个闲散王爷也未尝不可啊。”
可安青终究不会知道,这些事,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世事难料,人心叵测,他终归也还是会卷入这场纷争之中来的。
看了许久,雪地里两人走过的脚印都快消失了,安青才回过神来。这如此长的午未大街,偌大的皇城,自己是多么渺小的存在呀!要不是当年大女儿一心要嫁与圣上,自己现在肯定能一走了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找一个偏远小州,做个清闲小官,直到老死。可是现在,自己说什么都不能离开了,他得护着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外孙。
安青轻叹一声,还是摇了摇头,回想当年圣上登基时,京都可谓是一片血流成河啊,皇家子嗣,终究是不能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地走到结局的!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哎!
崔府的马车越行越远,候在车旁的崔府下人崔四一直不敢开口,眼见车里的人也没动静,他才犹犹豫豫地向车内探问:“相爷,今日···”
崔元宗本也无意为难下人,见他开口,便回应道:“今日如何?”
崔四终于松了口气,幸好今日相爷未曾责难,缓缓开口道:“今日并非我故意来迟,而是···是三公子,他又去···这我们才耽搁了。”
见他吞吞吐吐,崔元宗一下子就明白了,定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又惹祸了。
“不是跟你们说了吗,看着公子,谁让他跑出去的?他又去哪儿了?”
“相爷,不是我们不拦着,只是三公子他腿脚灵便,又···”
不等崔四把话说完,崔元宗便厉声道:“他那哪是腿脚灵便,分明就是翻墙翻多了练出来的,说,他去哪儿了?”
崔元宗一提到自己这个小儿子就来气,成天的鬼混,没有一副正经世家公子稳重的模样,文不成武不就的,天天游手好闲。偏偏呢,又生得口齿伶俐,回回犯了错,都哄得自己一愣一愣的,最后也就只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有一次真真正正的罚过他。加上自己又是三十大好几快四十了才有的这个小儿子,更是愈加宠爱。
崔府下人也都知道,相爷不会真的跟自己这个小儿子生气,都只是嘴上骂两句罢了,便应和道:“相爷,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公子还能去哪儿,不就是辅阳那边的梨桐书院嘛,公子的家不在府里,在那里!净是些妖精,天天缠着公子,叫公子的心都野了!”
崔四每次都拦不住他,还得每次都去接他,一到那里,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自己前几回去还进门等,后来就干脆在门外等,免得看见那些糟污之事。
“哎!”
崔元宗也无可奈何,虽然崔四话不好听,但是确实在理,自己也拦不住啊。
这个梨桐书院虽说也叫书院,但是跟南冥书院那种皇室宗亲和达官显贵之子读书的地方可不太一样,这里可是一个堪比“梅园”的地方,实实在在的是一个消遣娱乐的好去处。
京都之中许多贵人都有断袖之好,这里便是京都之中最集中也是最开放的地方,崔家三公子崔璟郅便是这里的常客。虽然崔相爷不太认同自己的儿子常去这种地方鬼混,但是招架不住崔璟郅的心长在那里了,即使翻墙爬院,他也要从家里偷偷溜去。
崔元宗很是头疼,但却也不知道该说他些什么了,只能无奈道:“行了行了,先回府吧,由得他去吧。对了,没人看见他往辅阳县那边去了吧?”
崔元宗每天烦心的事多了去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功夫再来管束这个小儿子。对于儿子的事,他一直都是不置可否,他只是怕此事传入了京中其他高门大户耳中去了,影响崔家声誉,更是让他以后都不好说亲了。
见相爷没有发火,崔四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语气也变得轻松了许多,“相爷,就知道您不忍心责罚三公子,您放心,我让江夏用马车送公子过去的,一乘的,不扎眼,不会让人知道的,您就放心吧。”
解决了儿子的事,崔元宗心里不免又想起了刚才安青所言,心里隐隐作梗。不知女儿会不会真的对此事感到介怀,又会不会真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对了,崔四,派人进宫看看皇后,顺便给她送些她爱吃的点心,记得让二娘亲自做,皇后从小就爱吃她做的。”
嘴上说着,崔元宗心里又开始思索着刚刚那一路安青所言,其实他也早已有耳闻,不过事关后宫,他也不好直接插手,毕竟自己的女儿就是皇后,要是这点事都要他出面干预的话,外面的人还不知道怎么议论皇后无才无德呢。但若放任不管,恐怕林家在前朝后宫的势力会越来越大,最后还可能会危及太子的地位。
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呐!崔元宗在心里暗自嘀咕,之前是自己小瞧她了,以为她就是个与世无争的花瓶摆设而已,如今看来,此人颇有心机。一边迷惑圣上,一边骗得皇后对她放下戒心,实在是让人不能不对她高看一眼呐。
“相爷您放心,过两日就是太后娘娘七十寿诞,府里会派人进宫去送贺礼的,到时候我亲自跟去,一定把您嘱咐的东西亲手交给皇后娘娘。”
崔元宗的思绪被打断了,正好崔四说到这件事了,自己心里也确实放心不下,便嘱咐了两句:“到时候再在宫里打听打听,看看如妃的事是否是真的。”
崔四从小在崔府长大,跟在崔元宗身边也很多年了,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也知道崔元宗有多疼爱这个女儿。这个外人看着风光无限的皇后之位,坐上去了才知道是多么的艰辛。
有时候崔元宗甚至在想,要是当年自己没有把女儿嫁给当今圣上,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或许当年的选择本就是个错误···
当年一时意气,崔元宗不肯眼见着林楼辅的女儿登上皇后之位,于是加入了当年争位成功的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圣上一党,并且力推自己的女儿成为了皇后,也保住了崔家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当然,还有自己如今屹立不倒的地位。
可若那时若崔元宗再不把握机会,后来只怕于士族之中再无崔氏一族的立身之所了!他那时候不得不那么选择,只是如今再想起来,终究还是觉得愧对了这个唯一的女儿了。
“相爷放心,这件事我会亲自去探听的,只不过···最近这宫里宫外流言如沸,若皇后娘娘真的知道了,不知她会做何感想啊?”
“感想?能有什么感想?皇后只要还有太子,还有我这个父亲,不论宫里的时局如何变化都不重要。谁人得宠,谁又失意,那又如何,皇后始终都是皇后,任何感想都无关紧要。”
崔元宗这话里多多少少带着些对如妃的怨念,毕竟这些年来她引得圣上对她一片痴心,时常忘记皇后的所在,让自己身为皇后的女儿时常下不来台,颜面尽失,身为父亲,他心里自然有这许多的不痛快。
最重要的是,林楼辅借着他女儿在后宫的恩宠,在前朝平步青云,不断地拉拢寒门士子,扩大寒门的势力。要不是这些年自己和一些大族官员极力阻止,还不知道他如今会做得何等地位呢。
近来又多传出这样的谣言,让自己对于女儿的愧疚之情更加难以掩抑,此刻间说话也变得激动了许多。
崔四也从崔相公的话里听了出来这股子酸意,只能附和道:“是,相爷,我会转告皇后娘娘的。”
或许是让崔四看破了心思,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又或许是他不愿意承认对女儿的亏欠,所以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对崔四呵斥起来。
“不必跟她说,难道这点道理她会不明白吗?既入皇室,就得懂点分寸,知晓大局利害。”
这一下子算是把崔四给惊着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竟惹得相爷如此不痛快,直直地愣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喘。
其实猜也可以猜出个一二,近来京都谣言四起,皆是关于皇后和太子的不利消息,崔元宗定是为此事恼火呢。
更何况现今崔家已然身为士族之首,自己的女儿竟然还比不过一个寒门之女?这怎么样都会让崔元宗有些气愤的。
崔家也算是京都之内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历经多朝而屹立不倒,根基深厚。皇后身为崔氏长女,身份也自然贵重,从小也是跟着崔元宗见过不少世面的,绝不是那种娇滴滴的足不出户的富家小姐模样。从小广闻博识,见识颇深,善思善行,才貌双全,当年可是京都城里有名的才女。
那时多少人踏破崔府的门槛,就是为了求娶崔家长女。可奈何崔元宗一个都没看上,觉得把女儿嫁给这样的门户,于崔氏一族的地位巩固无益,于家族声望无益。
所以后来皇子争权时,废太子败下阵来,崔元宗立马将自己的长女介绍给了先帝的刘淑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以求与皇室结亲。
后来自己的女儿也得偿所愿嫁给了圣上,成为了皇后,可是这些年来,崔元宗的心里总是像埋下了一根针一样,时不时地刺痛一下。
对女儿,他总觉得自己有着颇多的亏欠。
一旁的崔四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惹得相爷不痛快,便也不敢再多言什么了,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小声道:“我明白了相爷,我会慎言的。”
雪天清晨路上本就人少,二人再不言语,周围更是万籁俱寂了,死气沉沉一般。
车驾内外的两人沉默了良久,好不容易快走到崔府门口了,崔元宗才慢悠悠的叮嘱道:“崔四,待会儿你先去那边看看公子,让他早些回府。过几日便是太后寿诞了,进宫送贺礼,他也要一同前去。”
正说着,车驾就行至门口,崔元宗扒着轿门,从车驾里出来,还不忘继续叮嘱崔四:“告诉他,一定要好好地和那些世家公子多多交谈,多两个这样的朋友没什么坏处的,对他将来入朝为官也有颇多益处。”
崔元宗虽然向来对其他大族不屑一顾,但如今情形不一样了,若再不与各大家族联手,只怕以后这朝堂都会是他林家的天下了!
崔四一边听着,一边伸手去扶崔元宗,还不忘回道:“相爷,平时这话您说了无数遍给三公子听,他都不怎么听得进去,我说他就更不会听了。再说了,咱们崔家还需要巴结别人吗,就是···”
崔四这小子就是嘴快,刚刚挨了骂还不长记性,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崔元宗找不痛快。
他也知道自己又口不择言了,眼见崔元宗把搭着的手甩了下来,崔四就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了。
“糊涂!”崔元宗刚下马车,听见这番话,便打断崔四,呵斥道:“如今的时节和以往不一样了,太子渐渐大了,三皇子也到了岁数,圣上的态度又不明朗,齐家那个小子又和三皇子亲近,齐渚望在朝中又还颇有威势,连我都得避让三分,要是他成为了三皇子的臂助,那太子在朝中可就是寸步难行了。阿郅要是再不和这些人走得近些,将来等他入仕,他在朝中就更无依靠指望了。”
近来烦心事颇多,今日尤其是,一件接着一件的,扰得崔元宗心里不得安宁。要是在以前,他是决计不会说这样的话的,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变得有些口无遮拦起来。
见崔元宗愁容满面,崔四连忙宽解道:“相爷宽心,再怎么说,咱们至少还有安、康、杜、王几家大族的支持啊,您又何必如此忧心呢?”
二人说着就进了府,崔四一边吩咐府里的下人给相爷更衣,一边拿着崔元宗从身上取下来的物件,候在一旁,等着相爷回答。
“你知道些什么!”崔元宗显然不满意崔四这样的说法,“安青不过一刑部侍郎,族中又无其他人为官,都是些等着荫封的混吃等死的家伙,他那两个女儿,一个入了宫,又不是很得宠,另一个也是平平无奇,膝下又无子,更是无人继承衣钵,安家是决计指望不上的了。那王家,你以为他们是真的跟咱们站在一边的吗?那群人不过是看着文儿是当朝皇后,义儿又封了太子,所以这才趋利而来,终究也不是什么可靠之辈。至于那康、杜两家···”
崔元宗说到这里顿了顿,便不想再往下说了,崔四疑惑,便问道:“相爷,这康、杜两家怎么了?康家不是雍王妃的母家吗?雍王可是圣上的亲弟弟啊,这杜琚也是工部尚书啊。”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隐秘,但是崔元宗明显不想在多谈及这些,便急着岔开话题。
“算了,无甚大事,你先去看看给太后的贺礼备得怎么样了,亲自盯着,瞧瞧有无不妥的,再去把阿郅找回来。”
崔四见崔元宗不想再往下说,便也不敢再追问,只得退了出去,“是,相爷,我马上去看。”
说完便朝库房而去,刹那间,前厅里就剩下崔元宗一人。他立在厅内,良久未动,似乎在回忆些什么。但是依旧愁容满面,看来过往的记忆如今还能牵动起心弦来的,都是些不怎么令人身心愉悦的啊。
厅里的炭火开始变得忽强忽弱,崔元宗一下子着了一股子凉风,还夹杂着丝丝薄雪,冷得人不住的打寒颤,崔元宗只能暂时停下思绪,往后院而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