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巫女一说,最早流传于荆楚一带。自元帝下诏册封苗女为妃起,关于巫女的传说才渐渐传布开来。
萧娇作为苗女的后裔,在她幼时,就曾听阿娘言道,巫山一带浓云蔽日,一年之中只有少许几月能见晴日,因为甚少见到阳光,生活在巫山的苗人多生疾疫,而巫女就是苗人与巫山神灵沟通的灵媒,每到祭祀那日,苗人就会准备三牲六畜,从族中挑选一位女子当做巫女,自苗寨而出,一路行至巫山祭台,之后巫女便会诚心祷告,乞求巫山神灵庇佑,而之后巫山神便会赐予也母,保护族人无疾无灾。
当年元帝就经也母治愈,方才根治恶疾,一直活到天年,而那方也母玉石,如今也经由阿娘交于她手中。
想到此,萧娇不禁摸了摸怀中物。
闫风识听罢萧娇讲述,望着火堆,目光有片刻惺忪,他微微垂下眸,道:“你说的这些,宫内亦有记载。但是,不管传闻还是记载,都只巫女祭祀这么简短的几个字,至于巫女是如何祭祀,祭祀完之后又如何,似乎没有人知晓。”
这一问,萧娇却是一愣。的确,在她的记忆里,有关巫女的信息似乎只有祭祀。巫女是如何沟联巫山神灵,祭祀之后,又是否回归平常生活,这些她似乎从没有想过。
火光跃动间,萧娇却感觉身体的某处忽冒出一丝寒意。她动动唇,喃喃道:“也许,也许就跟祭祖一样祭拜神灵,至于之后,可能就同苗寨其他人一般,又恢复往昔生活了罢。当年的圣母皇后不也曾——”
说到这,萧娇忽地止住。
闫风识灰眸微动,并没有回头看萧娇,只是缓缓开口接着她道:“圣母皇后苗妃为了治好圣祖元帝,也曾乞拜过巫山神灵,无人知晓过程,史料中对此也是一笔带过,至于圣祖好了之后,众人皆知,圣祖立下苗妃所生之子为太子,但苗妃呢,她在内宫如何,史料中没有记载,她整个人似乎就此隐去,就连传闻也不再提及。”
萧娇每听一句,心中的寒意就加深一分,等闫风识说完,她整个人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的确,世人皆知,是苗妃的也母石治好了圣祖,但如何治好,没人知道,而这之后,除了立先帝为太子,苗妃似乎深锁宫门,不在出现在世人面前,饶是萧娇,在她的记忆中,亦没有阿娘对她阿婆的任何言语。
唯一一次的提及,也是语焉不详。那时,她依稀记得阿娘喝醉了酒,她伏在阿娘身边,半醉半醒中,她听阿娘道:“巫女血脉,庇佑大盛,呵,可笑,阿耶,当你得知真相时,有没有怨憎过圣祖……”
阿娘口中的阿耶,是先帝阿公。萧娇出生时,先帝已然薨逝。传闻里,先帝因是苗妃之子,颇受圣祖喜爱,圣祖更不顾大臣劝谏,执意立他为太子。如果真是如此,圣祖既然偏宠先帝,为何阿娘要说先帝可曾怨憎过圣祖一语。而且,阿娘的话里,对巫女庇佑大盛这套说辞分明不屑,但这不是众所皆知的事吗?
更为重要的是,阿娘口中的真相,又是指什么?
微微风起,火苗摇曳晃动,明暗之间,鬼魅幽浮。
闫风识开口,打破了片刻沉滞:“当然,我只是有一些疑惑。可能巫女祭拜涉及苗人隐秘,故而不能详细告知世人。而至于巫女后来如何,眼下此地离苗寨不远,或许可以从苗人口中探知一二。”
萧娇点头。的确,他们被迷雾裹挟,而刺破迷雾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亲自去往苗寨,那里,或许能解答她所有疑问。
山洞外,雨声似乎小了些,闫风识将干草做成垫,铺在萧娇身后。
“睡吧,你也累了。”
萧娇瞧他一眼,闫风识眼底,有浅浅青黛色,显然,他也好久没有安眠了。
闫风识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往火里添了根木柴,淡淡道:“不要多想。有时候不知道真相未尝不是一种幸运。”他转过头,火光掩映下,他的目光带着一丝温柔,“我睡眠素来浅少,眼下亦不困,你先睡吧,我在这看着火。”
萧娇望着他,内心积郁的种种繁杂情绪徐徐淡去,他的目光有一种坚定的力量,让她的心安定下来。
“好,那我先睡。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萧娇躺在草垫之上,望着火光晕染下的模糊山壁,和暖橘光影中那个如松竹般缄默的身影,慢慢闭上眼。
萧娇没打算真的睡着,还想着小眯一会后起来接替闫风识。但或许是真累了,又或许是因他在身旁,这一觉萧娇睡得格外好,等她睁眼时,才发觉外面天光大亮。
篝火还在燃烧,但山洞内只有她一人。
萧娇站起身,她身旁树枝搭成的屏风已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只有草垫还依稀固挺地摞在中央,想来是之后又有人重新夯实的。萧娇绕过草叶屏风,走到洞口。
雨已经停了,云雾散开,淡蓝天际新阳绚烂。几斛阳光穿林而入,光影斑驳间,深林阒静。
萧娇正寻思要不要出去,就见不远处树枝微晃,而后闫风识从后面走出来。
他手中拎着只拔了毛的山鸡,另有几串浆果,连枝带叶地被摘了来。
他应是一夜没睡,眼下的青紫更加明显,下颌上亦冒出点点胡渣。
“你醒了。”闫风识进了山洞,先将山鸡用树枝穿好,放在火上烤,而后将一串浆果递过来,“我尝了几颗,应合你口味,先垫垫。”
浆果经风雨冲洗,红润润可爱,萧娇拔了一颗放入口中,酸酸甜甜,果然可口。
两人围着篝火坐下,又往火中添了柴,萧娇盯着蹿起的火苗,问:“你怎么知晓我的口味?”
闫风识睫羽微动,用手转着树枝将山鸡翻了个边,才淡淡道:“我妹妹亦喜欢吃这种酸甜果子,我想,女郎们喜欢的东西大抵是相似的。”
萧娇“哦”了声,抿了抿嘴。
篝火里不时发出“滋”地一声,烤肉的香味徐徐飘散开,萧娇不由咽了咽口沫,又问:“昨夜,你为何不叫醒我?”
闫风识目光凝着篝火,脸上或许被火光映染,泛起微微红晕:“我喊你了,只是你没醒。”
这下,轮到萧娇脸热了。
“啊,可能我睡得太沉了……”萧娇支支吾吾说了一通,忽而看到闫风识执树枝的手,又问道:“你手,好些了吗?”
然而还没等他回答,又突然起身,自闫风识手中接过树枝。
“你手伤未好,昨夜又一夜未睡,先休息会,眼下这些由我来吧。”
手心忽触到一抹温凉,闫风识一顿,松开了手。
萧娇见他不动,又推了推他:“别担心,我会小心守着,不会烤糊的,等烤好就叫你。”
闫风识这才动了动腿,走到草垫上坐下。蹲在篝火旁的女郎一脸认真,火光照着她的侧脸,将她脸颊熨烫得愈发红润。
闫风识到底不再说话,他没有躺下,只靠着山壁,慢慢阖上眼。
萧娇小心转着树枝,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才将山鸡取下。她回头,想要叫闫风识,才发觉他靠着岩壁,似乎睡熟了。长长睫羽乌压压盖下来,投下浓浓阴翳,双眉间微微皱起,似乎梦中也不能让他彻底放松。萧娇在他面上凝了片刻,又挪下目光。
他的手放在身侧,手心的伤口已不再如昨夜骇人,但手背靠近腕口处上似乎多了几道极浅划痕,应是早上出去寻食物时划伤的。
萧娇心中微微泛酸,放轻了脚步走到他身旁,唯恐吵醒了他,更加轻柔地将药膏涂在他伤口处。
她方涂好,才抬头,却发觉眼前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萧娇眨了眨眼:“我不是故意弄醒你的,我是看你手上伤口未好,才……”
闫风识垂下眸,手上横七竖八涂满了药膏,将那些扭曲的划痕挡住,又平添了几分滑稽。他面上不动声色,道:“你帮我涂了药,你自己呢?”
“我?”萧娇摆手,“我那点小伤,早就好——”
话未说完,就被人抓住了手。
萧娇心中一动。
闫风识执着她手,顿了顿,道:“伤口虽小,但也需涂药,你脚呢,怎样了?”
萧娇慌忙抽回手,又将膝盖抱紧:“早没事了,你不要看。”
说完这话,又兀自窘迫地别开脸,心中一阵狂跳。
她方才说了什么,闫风识怎会看她的脚,女儿家的脚只有夫君能看,她到底胡言乱语些什么。
闫风识亦收回目光,面上虽仍是淡淡,但也不再说话,两人沉默半响,萧娇忽跳起来:“啊,我忘了,山鸡已经烤好了,快吃吧,再等就凉了。”
这一打岔,很快冲散了方才诡异的气氛。两人吃完山鸡,准备出发去寻其他人。闫风识向萧娇问了昨日她与侍女分开的地点,沉吟片刻后道:“你所说之地,应是靠近山坡,方才我出去寻食物时,的确看到一处颇像你所说之地,不过周围没有被人踩踏的痕迹。”
萧娇拧眉想了想:“会不会昨夜雨大,把痕迹都冲没了。”
“也有这种可能。”
走在碎石小道上,萧娇抬头,阳光被树木遮挡,分明是白日,却如长日将尽,她心中再度浮上一种不安之感,只兀自安慰自己,采薇会没事的。
没有走多远,闫风识便停住,指着一侧道:“那里,就是一道山坡。”
萧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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