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上谈判桌，泰关崇心绪复杂。
上一次因为赵望和的狮子大开口，泰关崇预估过两国国力，当真是觉得能有机会扳回一局，这才建议裕安帝出兵。
但是没有想到，洪群永面对着姬家军，竟然会连番失利，把不仅如此，还折损了几名大将，又有任大勇投靠敌军，谭州也陷入了战火之中，如今，谈判的使团应该也到了胡国中了。
泰关崇不是没有怨气的，堂堂大国，谢念在的时候何人敢欺？如今怎么就落得如此田地？谢家军没有了谢家人，竟如此不堪一击。到底是谢家人太厉害，还是洪群永太废物？
这一点泰关崇找不到答案，但看见赵望和那张脸，泰关崇只觉心中郁卒，更觉头大。
“长公主。”
“泰大人。”
两房分开坐下，赵望和微笑寒暄，“半年不见，泰大人风采依旧。”
泰关崇客气道：“比不得殿下风华。”
两方开始打机锋，但是这一次并非赵望和亲自开口，而是由尤君弄出场，而她则像是个局外人那般，看着两方你来我往的试探。
泰关崇知道一旦开口就要落入下风，但是哪一方心急，哪一方总要做出退让。他知道这一次的条件，比之之前，恐怕要更高，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茶喝了一盏又一盏，泰关崇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是怎么想的？”
赵望和殷红的唇微微张启，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向我国俯首称臣，每年进贡，另赔款十万两黄金，一千万两白银，三州归我国。”
哪怕是有所预料，泰关崇也是倒吸一口冷气，一巴掌拍在了案桌上，“欺人太甚！”
赵望和眸光微闪，“泰大人此言差矣，我朝付出了如此多的心力，这都是我们该得的。”
赵望和的态度比之上次要更强硬了，这是洪群永连番战败带来的底气。她从容地双手搭在案桌上，“本宫相信，提出来的条件贵国能满足。”
泰关崇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赵望和温和地劝慰道：“泰大人莫要激动，这个条件并不严苛，贵国可以好好想想。”
说罢她起身，从容优雅地离开了。
虽说第一天谈判也只是初步划下道来，日后还有得磨，可面对着这个条件，泰关崇不禁红了眼眶。
如今明国已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了啊。
“大人。”
随同的人忧心地看着他。
泰关崇摆了摆手，“我没事，回去吧。”
他勉强提起精神来，无论如何，能磨低一些便是一些，不能就这样放弃。
赵望和守住了那三州，明国再次议和，就代表着这次议和必然会成功，所以在谈判团成立之时，满朝文武都想尽了办法往谈判团里塞人，为的就是分一些功劳。
而今赵望和初步提出的议和条件已然传开，这个消息带来的是长公主府数不完的拜帖。
而且，使团中的每一个人，都收到了来自明国使团的拜帖。没办法，赵望和是个油盐不进的，但总要想办法谈条件，赵望和不行，那就从他人入手。
尤君弄因此请示过赵望和的意见，赵望和并不阻止他们之间的往来。她如今更关注另一件事。
崇方州、交荣州旱灾。
朝会过后的御书房，七八个重臣都在，而为首的依旧是赵望和。赵珉昊坐在上首，脸色难看，“此次旱灾，诸位爱卿可有应对之法？”
沉默，是大臣们向来会用的应对之策。
赵珉昊额头上的青筋在暴起，他还记得当年赵望和执政时候，他们总会有说法，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装死。赵珉昊心中难堪，特别赵望和也在的情况下。
赵珉昊目光不由得瞥向了赵望和，赵望和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中，沉默而冷淡。直到感受到了自家弟弟求救般的目光时，她才看了一眼一侧装死的大司农。
大司农心里发苦，但被赵望和看了一眼，背脊发寒，只能恭声说道：“陛下，当务之急，唯有赈灾先度过这一关，只是国库虚空，无能为力啊。”
终于有人说话了，赵珉昊那一肚子火也就能发泄出来，斥责道：“怎么会没钱？钱都哪里去了？”
钱还能去哪儿？抄家得来的百万两银钱，陛下不该比谁都清楚吗？
大司农只能深深地鞠躬，“山图州旱灾，今年的赋税已经免了，别处赋税虽收上来了，但受到收成影响，故也不多，近年天灾频繁，入不敷出，就连部分俸禄，也都拖延了发放时间。”
赵望和此时开口，“姬家军已有一年多没收到过军饷了。”
赵珉昊有些心虚，只能假装听不到，转而说道：“既然没钱，为何不想办法？右相，你说。”
来钱的路子不外乎是那么几条，增加赋税，野一点的路子就是抄家。但如今的情况，无论是哪一条都不好做，但皇帝问起来了，右相也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俸禄一事不急，可先急着灾情。”
毕竟他们也不是靠俸禄过日子的。
“陛下，盐税历经十余载都未曾变动过，可从盐税入手。”
赵珉昊心动了，赵望和露出了一丝冷意来，幽幽问道：“右相可知如今百姓吃的是什么盐？”
“是那最低等不堪入口的苦盐，块状味苦，再贫苦些的百姓，连苦盐都吃不起，吃的是那土盐，也就是硝盐，尔等难道不知硝盐会致死吗？”
赵珉昊惊讶，“怎么会？盐税多年来未曾变过，百姓怎么会连散盐都吃不起？”
赵珉昊说出了一种何不食肉糜的荒唐感来，赵望和目光沉沉地看着这少年天子，“那就要问盐官了。”
赵望和说得很明白，与其增加盐税，不如查查盐官。如今的颐国盐制采取的是由朝廷全面接管，每州设置盐官、盐官督查史各一名。
朝廷律法规定盐税数目，盐官只要按数收上来即可，反正也没有人去核查他们到底是以多少钱出售的白盐，自然也就没人知道这里边到底昧了多少银钱了。
赵望和垂帘听政之时，曾向着盐官砍过一刀，虽未能彻底清洗盐官的腐朽，但也带动了这一潭死水，那两年的百姓至少是能吃上散盐的。
但是现在，赵珉昊在位的这几年，巨大的利益促使他们卷土而来，没了赵望和的压制，他们更是无所顾忌，上蒙天子，下压百姓。
为何没人提起要动盐官？那自然是因为朝中大臣基本都是受益者了。
赵望和逐一看过这些大臣，个别大臣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垂下了眼帘。她冷哼一声，干脆闭上了嘴巴。
赵珉昊感觉到了有些失控，也无心再问赈灾之事，挥退众人，独留赵望和。他坐不住了，从上首下来，走到赵望和跟前，“阿姊，盐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望和道：“陛下，虽设有盐官督查史一职，可陛下有想过若是督查史与盐官同流合污，又会是怎样的情况？如今百姓们都吃不上盐，却没有人上报朝廷，陛下应当也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赵珉昊脸色一白，旋即就是大怒，“这些中饱私囊的蠹虫！”
他伸手抓住赵望和的肩膀，“阿姊，你看，朕该怎么做？”
赵望和幽幽地看着他，“陛下，您已执权多年，臣相信您一定知道该如何做。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切莫急躁。”
赵珉昊也发现自己急了，他收回双手，有些讷讷地说道：“阿姊教训得是。”
赵望和说起旱灾来，“这次灾情，陛下打算如何处理？”
赵珉昊虽不愿她插手，却也知道她是个心系百姓的人，抱着一种难言的复杂心绪，道：“朕打算分两步走，一是受灾之地免税，一是募捐。”
他想起姬家军的军饷来，有些愧疚地看着她，“阿姊，如今财政困难，朕无法给你支配军饷，辛苦了。阿姊放心，只要是明国赔款到了，朕一定第一时间给你拨款。”
赵珉昊说到这里，眼神发亮，“对，还有赔款！”
赵望和直直地看着他，“陛下打算等赔款再来应对赈灾之事吗？”
赵珉昊兴奋的表情慢慢收敛，他也想到了，就算是半个月内把议和之事谈妥，但等明国把赔款送过来，那至少也得是两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他闪躲了目光，“至少也是一笔入账。”
“听说陛下把抄家得来的百万银钱，一半归入私库，一半用于修缮摘星阁了？”
来了，赵珉昊担忧的事情还是来了。赵珉昊垂着的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隐藏在玄色龙袍宽大的袖子中。
“……是。”
赵望和不说话了，只是看着赵珉昊。
赵珉昊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候自己尚未掌权，还是在旁听，有一次自己提了一个荒谬的意见，赵望和就是这般看着自己，直把自己看得背脊发冷，讷讷低下头来。
自己是提了什么意见来着？只记得那件事也是和百姓有关。
面对着赵望和的目光，哪怕是并不严厉，显得是那么的平静，他也是背脊逐渐涌起了一股寒意，那些她严格教导自己的日子好似又回来了。
赵珉昊喉结不禁滚动了一下，头颅越垂越低，低声解释，“皇后身体不好，朕也是想让皇后松快松快。”
赵望和叹息了一声，“若是如此，用私库便罢了，怎会动用国库？陛下，上行下效，您若想募捐，便要从自身做起才是。”
赵珉昊内心煎熬，不甘又胆怯，只能低声道：“阿姊教训得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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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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