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山前殿的宴席散了。
朱潇扶着陈简策上了轿撵,准备回东宫。
仪仗行了约一盏茶的时间,陈简策掀起帘子,很大声地喊道:“停,停下!”
朱潇忙到近前,“殿下。”
“下来,放我下来。”说着,从里面拍了几下轿撵。
朱潇让他们放下了轿撵,陈简策走了下来,刘通忙扶着。陈简策抬头看看方位,转身往右侧走去。东宫在左侧。
朱潇两步追上陈简策,低声问道:“殿下,您这是去哪儿?”
陈简策靠近朱潇,也悄悄地说:“我要去先生家里。”说完继续走,刘通在一旁扶着,一脸焦急,不知所措。
陈简策醉了,是朱潇从未见过的醉。
朱潇两步拦到陈简策面前,低声道:“殿下,已经子时,宫门关了。明日,明日臣送您去,行不?”
陈简策看着他,微微晃了一下,刘通和朱潇赶紧扶住他。陈简策在腰间摸了摸,拿下自己的皇太子玉佩,递给了朱潇,“用这个,出宫。”
朱潇拿着代表着皇太子身份的玉佩,真觉得烫手。他把玉佩递给刘通,“收好了。”
刘通赶紧塞在怀里。
朱潇挠挠头,“殿下等臣找一辆马车,您乘马车去,行不?”
“行,我等着。”说着,陈简策直接坐在了地上。仰头看着天上那个圆圆满满的月亮。
朱潇调了一辆马车,百名持火铳的锦衣卫,陪着陈简策出了宫,去了武经纶的宅子。
宅子里留了一个管事的,锦衣卫直接跳进宅子,到这人床边叫醒了他。
这人被一屋子的锦衣卫吓得大气不敢出,好在朱潇来过这宅子,管事的认识,才缓过了那口气。
管事的带陈简策去武经纶的卧室,在卧室里掌了灯。
陈简策进了房间,静了一会儿,回过身,“你们都出去。”
所有人都出去,关了门,刘通和朱潇守在门边。朱潇竖着耳朵听房间内的动静。
陈简策走路有些晃,他走到床边,脱了靴袜,躺到床上,把被子拉到鼻子。
陈简策深吸了口气,侧过身,拥着被子,闻着武经纶的味道,闭上了眼睛。眼泪滑过鼻梁,滑过侧脸,落在枕头上。
朱潇在门外站了会儿,听不到里面任何动静。他又等了片刻,悄声推开了门,走到床边,看到陈简策拥着被子睡着了。
陈简策这夜梦到了武经纶,这是武经纶走后,他第一次梦到他。
梦中混沌不清,似是听到武经纶说“殿下醉了。”
陈简策嘴硬,“我没醉。”
然后武经纶就那么看着他,不说话。
陈简策着急,“你怎么不说话?你和我说说话。”
武经纶似在后退,陈简策伸手去抓他……
陈简策伸出手,醒了。他睁开眼,手臂落下来。头疼、口渴,陈简策皱着眉头来回看着这个床铺,这不是他的寝宫。
陈简策坐起来,打量着这个卧房。他不认识,但整个房间让他觉得熟悉。他看看手里的被子,凑近闻了闻,又闻了闻。他把脸贴在被子上,微微笑起来。他知道这是哪里了。
酒确实壮胆。他一直想来这个宅子,却是在酒醉后实现了。
这个房间的布局与莱光府武府的东厢房很相似,卧房里没摆圆桌,在靠窗的位置摆了一张书桌。桌上有笔墨纸砚,也有书册。
陈简策下了床,卧室与隔壁房间相通,是武经纶的书房。
他走进书房,坐到桌案后面。桌案上的书册摆得整齐,他抽出一本,上面有武经纶写在一旁的小字。
刘通悄声进来的时候,在床上没见到陈简策,瞬时一身冷汗。
“我在这边。”
听到声音,刘通急忙转身,“殿下,难受吗?”
“有点渴。”
正说着,朱潇从门外进来,端着茶壶和茶杯。
陈简策喝了两杯茶,看看窗外,已经天亮了。他把书册放回原位,走回床铺。见他要叠被子,刘通上前,“殿下,奴才来吧。”
陈简策把他推开,“我会叠。”说着,把被子叠好。
陈简策又看了看这个房间,“回宫吧。”说着,走出了门外。
朱潇和刘通都松了口气。
储君半夜离宫,宿在宫外。这件事足够文官上折子和陈简策哭闹几天,一口一个“储君为国本,切不可如此任性。”
锦衣卫环绕,马车被围在中间驶往皇宫。
陈简策靠在车壁上,闭着眼,却是带着微微的笑容。
自从回到宸京,昨夜睡得最好,就像武经纶陪在他身旁。
两日后,三司对“太子妃”候选人家的审查结束,给皇太子上交了折子。
第二日,朝廷发布了对这十个人的处理结果。
那个曾求到弘庆帝面前的刘姓官员,被停职罚俸半年,将惹事的恶仆关入大牢,对受伤害的百姓做出了补偿。
另外九个人,全部按照三司给的结果执行——要么降级,要么外调地方,要么被革职。
只有当初自动申请撤出“太子妃”候选的两家人,逃过了一劫。
至此,满朝文武更明白了皇太子的意思——别提纳妃之事,提了你就等着被查吧。只要皇太子想查你,定能查出问题。
当然,言官还是时不时上折子提这件事。言官特殊,他们就是干这个的。反正他们也不敢当着陈简策的面提这件事,不过是一遍遍上折子。陈简策不管他们,不过是把折子留中不发。
这件事,内阁也不好插手。因为内阁本身已岌岌可危。
皇太子监国,上来就拿掉了内阁首辅高世禄。
如今,内阁三位阁臣配合陈简策处理朝政,首辅之位空悬。
这又成为言官谏言的事件之一,陈简策依然不理不睬,随他们闹。
朝政一切正常运转,就算有人提到弘庆帝面前,弘庆帝也不插手。因武经纶的事,他与儿子本就有隔阂,弘庆帝不想再添麻烦。左右朝政一切正常。
在同一时间,武经纶和陆炳到达三边之一的北勒行省乌兰府。
三边从西到东,依次是北羌、北勒、北括三个行省,夹着金沙洲和银沙洲,与古纳国接壤。在接壤处大夏共设三个卫所,每个卫所有将士五千六百人。沙一卫、沙二卫、沙三卫分属三个行省。
北勒居于中间位置,可衔接三个卫所。
因此,三边总督的府衙设在北勒的乌兰府。
六年前,三边总督刘有辉提议收复二洲,延长大夏与古纳的缓冲之地。就算开战,大夏也会因这两个洲而处于有利的一方。
当时的内阁次辅徐盛基大力支持这件事。
最后,这件事被弘庆帝否决,连同上折子明确支持这件事的武经纶一起被贬。
此后的五年多,三边与古纳国,打打停停,始终未能压制古纳。
如今,武经纶来了,他必要给这里一个清晰的了断。
五日后,洪尘绸带着大军抵达乌兰府。
又两日后,武经纶、洪尘绸和陆炳,开始巡视三个卫所。
他们先去了三个卫所中间的沙二卫,沙二卫居于二洲中间,也居于两个卫所中间,可支援两个卫所。
洪尘绸把五千火影营、十台红衣火炮、和三万京营士兵放在沙二卫。
从沙二卫,他们向东,去了沙三卫。
洪尘绸把五台红衣火炮和两万京营士兵放在沙三卫。
最后,他们从最东端的沙三卫,穿越古纳国,绕回最西端的沙一卫。
武经纶和洪尘绸一行人马约千人,人人配备鸟铳,骑马急行。古纳国想不到大夏竟然这样闯入自己的地盘,而且只有这么少的人数。
沙三卫附近的古纳吐于部首领带领一千骑兵,在半路埋伏武经纶一行人。
原宁海卫千户李峻,现在随在武经纶的亲兵里。原宁海卫的士兵,绝大多数跟随卢冠南回到了宁海。陈简策让他们自行安置这些人,因他懂,宁海卫的这些人对卢冠南和武经纶来说,意义非凡。
陈简策北归前,已经命洪尘绸为宁海添置了足够的将士。
但武经纶还是坚持让这些人,都跟着卢冠南。
“游月兄,这些人跟着你,可肆意在战场上。跟着我,就要困于深宅,泯灭了血性。”
卢冠南拗不过他,却是将武经纶的亲兵补到了五百人。这些人大多是主动要来武经纶这里的,李峻就是其中之一。
李峻作为斥候在前探路,此时,又疾驰而归。
“前方有埋伏,人数与我们相仿。”李峻说道。
洪尘绸命自己的亲兵上前,持鸟铳列阵,武经纶带着亲兵殿后。陆炳背着火铳,手持弯刀,位于洪尘绸身侧。
队伍继续行进,到了射程范围,果断出击。不管是出击的时间还是武器,都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吐于部原本想包围大夏这支队伍,不想,根本没有机会靠近,已经被火器消灭了多一半士兵。
吐于部首领没见过这种打法,猜不出是大夏哪位主将。他收拢队伍,急速撤退。
大夏的士兵没有追。
这次的小规模作战,让整个古纳知道了,大夏将大规模使用火器!
这次的作战,对武经纶有很大启发。
待他们抵达沙一卫,距他们从乌兰府出发,已经一个月有余。
武经纶把北羌都司的两万四千士兵和五台红衣火炮,调入沙一卫;北括都司的两万四千士兵和五台红衣火炮,调入沙三卫。
如此一番布置,三个卫所共十万余士兵。离沙二卫最近的乌兰府还有两万四千士兵,紧急时刻可支援三个卫所。
待这些兵马全部到位,已经进入十月。洪尘绸留在沙一卫,武经纶和陆炳回到沙二卫。
边境苦寒,风硬温低,武经纶开始咳嗽。
白东升给武经纶诊了脉,“上次重伤,肺腑受了伤。不如常人能抵抗这里的气候。”
“那就是无碍,不过是体弱了些。”武经纶给自己下了诊断。
武仕着急。
“我开些药,先吃七日。”白东升又看向武仕,“总督要穿厚些。”
“好。”武仕赶紧应下。
古纳那边十月底便进入冬季,他们的惯例是在十月来大夏边境抢劫一番,以便他们可以熬过整个冬季。
整个十月,三卫全员警戒,以待古纳来袭。
武经纶不想主动出击,但只要古纳来一次,他就有了理由,打到古纳的部落里。
武经纶离开沙一卫时,把三卫的全新布防写了详细的折子,派人送往京城。
这日,武经纶穿着厚厚的氅衣,在沙二卫议事厅里看沙盘。武仕兴高采烈地进来了。
“主子,京城来人了。”
武经纶抬头看他,见武仕一手提着一个大包裹,一手拿着一个木盒。
武经纶接过木盒,这里应是朝廷回复的折子。打开盒子,果然有一本折子。武经纶拿出折子,却看到下面还有一封信。
武经纶的心跳快了起来,封皮写着“先生亲启”——是陈简策的字迹。
武经纶把折子又放回盒子里,合上盖子,拿起来朝门口走去。
“哎,主子,你还没看这斗篷呢。”
武经纶没回头,刚想说不看了。武仕说道:“殿下送来的。”
“啧。”武经纶皱着眉头,他觉得武仕是故意的。他转过身,拿过包裹,走了,去了自己的营房。
武经纶回到自己的营房,关门净手,坐在桌边拆陈简策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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