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灰尘在午后的阳光中缓慢漂浮，像是一场没有终点的迁徙。林寻阳屏住呼吸，尽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低头在作业本上写着什么。她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也遮住了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
“喂，看看我们班花在干嘛呢？”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林寻阳的手指微微收紧，圆珠笔在纸上划出一道无意识的痕迹。她没有抬头，只是把身子往座位里缩了缩，仿佛这样就能消失不见。
三个女生围到了她的桌前，为首的叫张瑶，是班里的文艺委员，有着一副甜美的嗓音和与之不符的尖锐眼神。她伸手抽走林寻阳桌上的本子，高高举起。
“还给我。”林寻阳小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班花在写什么秘密啊？是不是情书？给我们看看嘛。”张瑶翻开着本子，旁边的两个女生凑过去看。
林寻阳站起身，伸手想要拿回本子，但张瑶轻松地躲开了。她的动作太大，不小心碰掉了桌角的矿泉水瓶，水洒了出来，浸湿了她的裤脚。
“哎呀，不好意思啊，班花。”张瑶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挂着笑，“不过你这裤子也该换条新的了，都洗得发白了。”
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笑。林寻阳站在那里，手指攥着衣角，关节泛白。她能感觉到教室里其他人的目光，那些视线像针一样扎在她的皮肤上。水顺着裤腿往下流，凉意一点点蔓延。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声音从教室后方传来。林寻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陈雨晴站在那里，手里抱着一摞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眉头微皱。
“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把林晚的水碰洒了。”张瑶收起笑容，语气明显收敛了些。陈雨晴在班里不算最受欢迎的那类学生，但她有一种说不清的底气，让人不敢轻易招惹。
陈雨晴走过来，把书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水瓶。她看了一眼林寻阳湿透的裤脚，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林寻阳。
“擦擦吧。”
林寻阳接过纸巾，低声说了句谢谢。她的声音比刚才对张瑶说话时还要轻，但这次是因为别的原因。
陈雨晴转向张瑶，伸出手：“本子还来。”
张瑶撇了撇嘴，但还是把本子放在了陈雨晴手上。“开个玩笑而已，这么认真干嘛。”
“玩笑是双方都觉得好笑才叫玩笑。”陈雨晴平静地说，把本子递还给林寻阳，“否则就是欺负。”
张瑶的脸色变了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哼了一声，带着两个跟班转身走了。
陈雨晴看着她们离开，这才转向林寻阳：“没事吧？”
林寻阳点点头，依旧低着头，用纸巾擦拭着裤脚上的水渍。那一片深色的水迹像是她内心羞耻的外在表现，无论如何都擦不干净。
“我帮你。”陈雨晴又抽了几张纸巾，蹲下身帮她擦拭。这个动作让林晚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却被课桌挡住了去路。
“不用了，我...我自己来。”
但陈雨晴已经麻利地擦完了水，把湿透的纸巾扔进垃圾桶。“走吧，快上课了，这节是体育课，你不是最讨厌迟到吗？”
林寻阳这才想起下节课是体育课。她匆忙收拾好书本，跟着陈雨晴走出教室。在走廊上，她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陈雨晴——普通的短发，普通的五官，没有任何出众之处，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操场上，体育老师正在组织大家做准备活动。阳光有些刺眼，林晚眯起眼睛，跟在队伍后面模仿着老师的动作。她的运动服明显比别人的旧，颜色已经洗得发白，袖口有些起球。这是她表姐穿剩下的，妈妈特意改小了给她穿。
“今天咱们进行八百米测试。”体育老师吹了声哨子，“按学号顺序，五人一组。”
林寻阳的心沉了下去。她最害怕的就是体育课，特别是这种需要换运动服的课程。她的运动服不仅是旧的，还有些不合身，总是引来旁人若有若无的目光。
当她磨磨蹭蹭地换好衣服从更衣室出来时，大部分同学已经聚集在跑道起点处。她低着头走过去，希望能混入人群中不被注意。
“哇，林寻阳，你这身衣服是从博物馆借来的吗？”一个男生大声说道，引来一阵哄笑。
林寻阳僵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她攥紧衣角，恨不得立刻消失。
“李强，你很有眼光嘛。”陈雨晴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看来你对女生的衣服很有研究？要不要跟大家分享一下你的心得？”
刚才还哄笑的男生顿时噎住了，脸色变得尴尬。周围的笑声小了下去，有人窃窃私语，但没人再敢公开嘲笑林寻阳。
陈雨晴走到林寻阳身边，轻轻推了她的后背一下：“走吧，该我们组了。”
站上起跑线，林寻阳深吸一口气。发令枪响，她冲了出去，但很快就落在了后面。她的体力一直不好，加上心里的紧张，跑起来更加吃力。风在耳边呼啸，她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重。
在第二个弯道处，她的脚突然一扭，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在了跑道上。
膝盖和手肘传来一阵剧痛，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为疼痛和体力不支而失败。周围似乎有笑声，也有议论声，但更多的是漠不关心。体育老师朝她这边看了一眼，但没有立即过来。
就在这时，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没事吧？”陈雨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不知何时折返了回来，蹲在林寻阳身边，检查她的伤势。
林寻阳的膝盖擦破了一大块皮，血混着沙土，看起来狼狈不堪。她的手肘也火辣辣地疼。
“我...我跑不完...”林寻阳喘着气说，声音里带着哽咽。
“不用跑了。”陈雨晴说，然后转向走近的体育老师，“老师，林寻阳摔伤了，我送她去医务室。”
得到同意后，陈雨晴小心地扶起林寻阳，把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支撑着她向医务室走去。闻着陈雨晴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林寻阳感到很安心。
医务室的校医简单处理了林寻阳的伤口，给她涂了碘伏，贴上了纱布，说只是皮外伤，休息一下就好。校医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陈雨晴的侧脸投下柔和的光影。林寻阳靠在床头，看着坐在床边的陈雨晴，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为什么...”她轻声说，“为什么总是帮我？”
陈雨晴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然后耸耸肩：“看不惯他们那样对你。”
林寻阳低下头，看着自己膝盖上的纱布。“我...我很感谢你。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愿意为了我得罪他们。”
陈雨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不记得我了，对吧？”
林寻阳困惑地抬起头。
“小学四年级，转校生，被全班孤立的那个人是我。”陈雨晴平静地说，“那时候，全班没人跟我说话，只有你在美术课上把自己的彩笔借给了我，还对我笑了一下。”
林寻阳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却只找到一些模糊的片段。她确实记得小学时有个转校生，很安静，总是独来独往，但她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我...我不太记得了。”她老实说。
“没关系。”陈雨晴笑了笑，“我记得就够了。”
窗外传来操场上同学们的呼喊声和体育老师的哨声，医务室里却异常安静。林寻阳看着陈雨晴，突然觉得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的地方松弛了下来。
“谢谢你。”她说，这次声音大了些，也坚定些。
陈雨晴又耸了耸肩，但这次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不用一直道谢。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朋友。这个词对林寻阳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她有过所谓的“朋友”，那些在她身边只是为了衬托自己的漂亮女孩，或者是为了抄她作业的同学。但没有人像陈雨晴这样，不求任何回报地站在她身边。
放学铃声响起时，林寻阳的膝盖还在隐隐作痛。她慢慢收拾好书包，一瘸一拐地走出教室。陈雨晴等在门口，自然地接过她的一部分书本。
“我送你回家吧，你这样走路不方便。”
林寻阳想拒绝，但看着陈雨晴坚定的眼神，把话咽了回去。两人并肩走出校门，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往哪边走？”陈雨晴问。
“右边，过两个路口就到了。”
她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林寻阳不时偷偷打量身边的陈雨晴。在夕阳的余晖中，陈雨晴的侧脸显得比平时柔和许多。林寻阳注意到她的睫毛其实很长，眼睛的形状也很好看，只是被那副厚重的眼镜和普通的发型掩盖了。
“就是这里。”林寻阳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停下。这里的楼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墙皮有些剥落，楼道里堆着各种杂物。
陈雨晴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或嫌弃，只是点点头：“那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一起上学。”
林寻阳怔住了：“不用这么麻烦，我的腿没事的...”
“就这么说定了。”陈雨晴打断她，语气不容拒绝，“七点半，我在这里等你。”
林寻阳看着陈雨晴，突然有一种冲动，想邀请她上楼坐坐，想和她多待一会儿。但这种念头让她感到害怕，于是她只是点了点头。
“好，七点半。”
陈雨晴笑了笑，转身离开。林寻阳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慢慢转身上楼。她家住在一栋没有电梯的老楼里，楼梯对于受伤的她来说是个挑战。但她一步一步往上爬，心里却不像往常那样沉重。
打开家门，迎接她的是熟悉的潮湿气味和母亲的唠叨。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弟弟都饿坏了，我饭都做好了...你的腿怎么了？”
林寻阳简单解释了自己摔伤的事，省略了被嘲笑的部分。母亲叹了口气：“怎么这么不小心？医药费贵不贵？这个月家里紧张，你又不是不知道。”
“没花钱，学校处理的。”林寻阳低声说，拖着伤腿走进狭小的房间。她和弟弟共用这个房间，中间用一道帘子隔开。弟弟正戴着耳机打游戏，根本没注意到她回来。
她轻轻放下书包，坐在床沿，小心地触摸膝盖上的纱布。疼痛依然存在，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难过。相反，她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像是有人在寒冷的冬夜里，为她点亮了一盏小灯。
那天晚上，林寻阳在日记本上写道：“今天我又摔倒了，但第一次，有人扶起了我。”
写完这句话，她盯着它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合上日记本，把它塞进枕头底下。窗外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陈雨晴转身离开时的背影，和那句“七点半，我在这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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