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野鸟便是如此来去

霍莱恩点点头:“确实如此。在它们发现往上走会被利刃伤害后,它们便开始刨地。它们挖空了墙与墙之间的地,通过洞潜入人们的住所。正因如此,工人们才在墙内部布置了相当多的陷阱——在进来时你应该也看见了那些陷阱,甚至,塔楼也是为了观察狼群的动向而修建的。可以说,如果不是狼群,这座建筑压根不会建得如此庞大。”

穆里尔看向那杯满满当当的葡萄酒咽了口口水:她有些渴了,但她不知自己此时是否应该打断霍莱恩。而事实证明霍莱恩确实和她相处过太久——在穆里尔刚冒出口渴的想法时,男人就将酒杯推到了她面前。霍莱恩叮嘱道:“喝吧,你刚好只能喝这一杯,再多些你就又要病了。总之,虽然我们用了浑身解数对抗狼,但我们到底只是防备它们,没有真正处理掉它们。因此,那些记仇的狼群时不常就会来骚扰我们。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最终选择饲养黑狗为我们看家护院。”

说到这里时,黑狗相当骄傲地坐在原地并仰起头,它冲穆里尔摇了摇尾巴,似乎是想要主人夸夸自己。但穆里尔只是看了它一眼,很快,她又将视线挪回了霍莱恩身上:“既然你们为了抵御狼群而饲养它,那为何最终它又在荒野流浪?”

“让它流浪并非是我的本意。”霍莱恩也有些口渴了,他端起一旁的酒瓶豪饮一口,“在饲养它后,我们决定先发制人。黑狗的嗅觉很灵敏,我们带着它四处围猎狼群,而它在某次追击中彻底在丛林中消失不见了。但当时害人的狼已经被我们杀得所剩无几,它们对我们心生恐惧、不敢再来骚扰,莱尔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因此也就没有搭理它的下落——直至你在梦境中将它带了回来。”

穆里尔感到了许些烦躁。

一时间,餐厅中只剩下了沉默,他们二人相顾无言,黑狗则有些无聊地靠在穆里尔的脚边休憩。不知过了多久,霍莱恩站了起来,椅子磨过地面时发出的尖锐声音叫黑狗警惕地抬起了头。霍莱恩站着对穆里尔说:“我先离开了。你的马在马厩中,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叫奥尔伯里带你去看看它;你的行李则被放在了房间的角落,我没让任何人碰过,你可以检查下是否有东西损坏。除此之外,如果你有任何的需要都可以找我。我的房间就在你房间的上一层,最中间、最大的那间房就是我的,你随时可以来叨扰我,希望这半个月你能过得舒心。”

说罢,霍莱恩便走了。在彻底转入拐角前,他回过头看了穆里尔一眼。霍莱恩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转身离去。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木头搭做的阶梯中,而穆里尔则一直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长长久久地注视着。

“我毫无办法。”半个月后,穆里尔在吃饭时饱含歉疚地对霍莱恩说,“虽然无论是用观测术看、还是按照洞晶的光亮来看,你身上都确实有巫术的痕迹。你身上无时无刻都有巫术脉络在生长,且当你睡下时,这些脉络会生长得更蓬勃生机,但我实在找不出这些脉络的根源。你没有施过术、对巫术材料也没有任何反应,你身上的脉络与其说是巫师在施展巫术后留下的痕迹,倒不如说是梦境延伸出的枝节……”

当事人静静地听着——霍莱恩对此早有准备更早有经历,所以他不遗憾、不激动、不愤恨,他早已知晓结果——反倒是和此事无关的贝歇尔闻言惊慌失色,他不由得发问道:“怎么会这样呢,这听起来毫无道理可言,这就像是一棵枯萎的树突然长满了杂草和野花。”

是的,在穆里尔和霍莱恩谈话时,贝歇尔也在场——穆里尔不知霍莱恩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究竟在梦中见到了怎样的未来,总之,在巫师决定短暂停留在堡垒中后,男人便郑重地为自己的幼子介绍了穆里尔身为巫师的事实。穆里尔不知道霍莱恩究竟是怎么对这个年轻的画家介绍自己的,她更不知道这个喜欢天马行空的人在知道了巫师的存在后进行了怎样百转千回的思考,反正穆里尔总能发现贝歇尔躲在各个犄角旮旯里对自己投来探究又好奇的视线。而在穆里尔作为巫师的身份被贝歇尔知晓后,穆里尔对霍莱恩梦境的每一次探究和谈论都不再避讳对方了,这也是贝歇尔在此旁听还可以插话的原因。

在餐厅中,贝歇尔在发问后得到的却是尴尬的沉默。穆里尔耷拉着眼角注视着他的眉心,当贝歇尔被盯得浑身上下汗毛倒立、手足无措地开始搓弄自己的胳膊时,穆里尔垂下眼开口道:“是的,这毫无道理可言……我想这或许是因为我对巫术的了解还不够深。”边说着,穆里尔边转头看向霍莱恩,“总之在我看来,梦境天生便生长在你身上,它如你的手、如你的脚,它是你生命的一部分;而和你的手你的脚不一样的是,若你想舍弃你的脚只要挥刀斩去、若想要埋没你的视野只要剔去眼,但你的梦,它看不见摸不着,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我想,或许唯有死亡才能让你从中解脱。而这就是我无法处理的事了。”

霍莱恩笑了笑,他举起酒杯对穆里尔道:“谢谢你,穆穆,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我很抱歉。”穆里尔垂下头将面包撕碎泡在蘑菇汤中,“我受了你的恩惠,却没能替你驱除痛苦。”

看着心怀愧疚的穆里尔,霍莱恩以近乎警示的严厉姿态叮咛她:“不,穆里尔,你不要总是心有惭愧,惭愧会将你拖入万劫不复的矛盾中。我早已知道我的结局,我早已清楚你无法处理这些难题,是我强求的你,你不必为此感到任何羞赧。”

“但说到底,这个想法是我提议的——无论是现实中的我还是梦中的我,那都是我。”穆里尔执拗地说,“所以,这其实还是我的错。”

霍莱恩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他在梦中便已劝告过穆里尔无数次,但巫师永远听不进他的话,在梦境中,穆里尔因固执而说出自我责备的话的次数甚至已经超过了霍莱恩被暗杀的次数。男人知道自己劝不动穆里尔——他甚至觉得世界上无人能劝说这位巫师——所以他只是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无奈。

而贝歇尔——贝歇尔此时正无比困惑呢,他虽然清楚穆里尔是巫师、知道自己父亲饱受梦的困扰,但他却不明白二人此时对话背后的种种痛苦。霍莱恩没有将自己在梦中被暗杀的事告诉他,自打霍莱恩梦见自己的血亲试图杀死自己后,这个男人便提防着自己所有的亲人,包括贝歇尔这个在他看来无比蠢笨、毫无经商天赋只能通过玩乐虚度光阴的小儿子。贝歇尔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穆里尔,最后,他侧过身子问自己身旁的穆里尔:“这件事就这样了?那做完这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是的,这事只能这样了。”穆里尔按照顺序回答道,“之后我就要走了。外面的泥沙已经重新凝实在了地面上,我该离开了。”

贝歇尔有些惊讶,虽说他和穆里尔并不亲近,但说到底他们二人是这城堡中唯二年纪相仿的人,他实在有点舍不得穆里尔离开,可他又没有立场劝阻穆里尔。最后,贝歇尔只好以反问的方式挽留道:“不再多呆几天吗,不再多休息一下?你应该也不赶着去哪吧,既然如此为何这么着急离开?”

回答贝歇尔的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但这次贝歇尔没有通过胡乱摸索自己以逃避这可怕的静默,他一直看着穆里尔,看着穆里尔迷茫而坚定地冲着自己摇了摇头:她不知自己要到哪去,她只知道自己应该出发。

霍莱恩对此早有准备,他告诉穆里尔:“我已经让奥尔伯里做好了新衣服,我也让家里的医师早早给你备好了草药。我提前告诉了沙罗你会离开的事,她为你烤制了许多面包,最后一批今天早上刚刚出炉。穆里尔,只要你想,你随时能出发。”

穆里尔丝毫没有耽搁,当天下午,她就将霍莱恩和其他人为自己准备好的东西收拾好了。当她离开时,她穿着崭新的衣服,施加了储物术的袋子里塞满了面包和干草,没有施展储物术的另外两个袋子则分别被换洗的衣物和草药给填满了。奥尔伯里牵来了穆里尔的马,它在这段时间被养得膘肥体壮,穆里尔险些没认出它来。而洗得干干净净,看起来颇为意气风发的黑狗跟在马儿的脚边,它看起来蓄势待发,对于接下来的路程感到兴奋。

穆里尔站在门前最后一次检查身上的行装,站在她面前的霍莱恩趁着这点最后的时间对她说:“我不了解荒野,不了解巫师,但我组织过商队,我知晓,若人长时间在外头巡游,那队伍中马的数量最好是比人多些。”说罢,霍莱恩便侧开了身子,在他身后,忠诚的奥尔伯里牵来一匹稍小的马儿并将它安置在穆里尔本来的马的身边。黑狗有些警惕地绕着小马闻来闻去,穆里尔也奇怪地打量着它。此时,霍莱恩继续道:“所以我为你多准备了一匹马,它忠诚而温和,会自发地跟在你身边,不用你怎么操心。带着它吧,穆里尔,哪怕叫它帮你驮些东西也好。这能多一重保障。”

“谢谢,”穆里尔真挚地对霍莱恩说,“我很感激你。”

霍莱恩欣慰地向穆里尔点点头,紧接着他打了个响指,一直沉默着呆在他身后的贝歇尔顺从地将手伸入口袋。可贝歇尔并未掏到那个颇有分量的小东西,他着急地将口袋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在霍莱恩逐渐不满的注视中,他急得手忙脚乱,急得左手打右手。

贝歇尔一边找一边为自己辩解:“父亲,我早就做好了,我这段时间连自己的画都没画一直在专心做这个,您再等一下……噢,找到了!”

贝歇尔长出一口气,他小跑着将自己刚找到的东西交给父亲,再让父亲把东西放到穆里尔手中。霍莱恩对穆里尔介绍道:“这是我让贝歇尔给你做的纹章。穆里尔,不要遗落它,这是一个凭证,你一定用得上的。若你在远行的过程中需要休息或是物资,你可以找到有百合花和荆棘缠绕的地方:那是赫尔南迪斯的家纹,刻画着它的地方必是我的管辖处,你可以前去获取你想要的一切,里头的仆从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

安眠于穆里尔手心的精巧纹章上除了百合花与荆棘外还有一只休憩的乌鸦,乌鸦睡在百合花丛中,看起来过于的寂静,也过于的沉默。这枚沉甸甸的纹章窝在穆里尔不大的手中压出了一道柔软的轮廓,穆里尔轻柔地注视着那只乌鸦,好像只要她的视线严肃一点都会打扰这只安眠中的鸟儿。穆里尔知道霍莱恩为何要在他家族的象征中添加一只乌鸦——这是巫师往事的象征,穆里尔想,自己在梦中或许确实非常依赖霍莱恩,以至于自己将乌云的故事都道出了。

在穆里尔出神地望着纹章的时候,霍莱恩将另一样东西塞到了她的口袋里——穆里尔已经没有手了,她一手拿着木杖,一手握着纹章,因此还没等她放下手中的东西,霍莱恩就将手里的小包裹塞到了她的口袋中。

“那是什么?”穆里尔发问。

霍莱恩答:“一些珠宝。若你去到了没有赫尔南迪斯的纹章的地方,你可以用这些换些用品。”

“谢谢你,霍莱恩。”话虽如此,但穆里尔却将纹章丢进了口袋,然后开始往外掏那塞满了珠宝的布包。她将布包递向霍莱恩并说:“我没有拒绝马儿,因为我确实需要一个伴侣;我收下了纹章,因为这是你我这段情谊的证明。但我难以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珠宝,这超出了我们的关系。”

话音刚落,霍莱恩僵在原地,他明明手握普通人一生都难以想象的财富,此时却如一个乞讨的人般恳求着:“拿去吧,穆穆。我要将一个秘密、一个未来坦诚地告诉你:我对你的未来一无所知。我的所有梦都在告诉我一个事实,一旦你离开了此地,我们必将此生不会再见面。我不知道是有什么事绊倒了你,我不知道荒野之中有什么……但总归拿去吧,这是我能给的最后的东西。”

穆里尔她低垂着眼,她的神情有些哀愁。事已至此,她决定问出那个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其实我不明白,霍莱恩,你究竟为何如此善待我?甚至不是善待,你对我更像是袒护。分明我们非亲非故,你究竟为何这般对待我?”

一时间,她们二人就像是两座雕塑般僵硬地对峙着。只是若用石雕来描述穆里尔,那霍莱恩充其量只是一座沙垒的雕塑:他身上的游刃有余正在褪去,流露于他脸上的,是果不其然、自嘲、欣喜,以及许多穆里尔看不明的情绪。最后霍莱恩用沙哑的声音答道:“因为真实,穆里尔。你的到来让我意识到真实的世界或许会有什么我未曾留意过的新意,你让我意识到我生活里不止有那虚假又不知从何而来、反复到叫人精疲力尽的世界。这番话我重复过许多次,但我依旧不知道怎样才能将我的心彻底描述出来。但我想你可以感受到,对吗?”

“我不理解,但我确实可以感受。”穆里尔很是诚实,“谢谢你告诉我,霍莱恩。”

说罢,穆里尔将手心那塞得满满当当的、看起来像个鼓鼓囊囊的枕头似的小包塞到了自己的里衣中。霍莱恩也适时地退到了屋檐下,一时间,庭院里只有穆里尔,以及将要陪她上路的两马一狗。

穆里尔翻身上马,她冲着霍莱恩以及站在他背后的贝歇尔点点头,在看到二人也向她示意后,她便将缰绳在自己的手上缠绕了几圈再用力地用小腿夹了下马腹。马儿发出了急不可耐的嘶鸣——穆里尔没有开口道别,她只是微微一颔首并再次看了眼城堡,紧接着,她扬长而去。

“再见!”贝歇尔大喊道,“再见!”

霍莱恩则轻声说:“别了。”

穆里尔和奥尔加太过于相像,这一路上她都未曾回头,她疾驰在温暖的午后,黑狗和小马奔跑在她身旁,而世界则在狂风呼声里于蹄声中滚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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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师的帷幕
连载中铸书之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