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见

景乾十七年,四月十三日,郢州城外。

阳光和煦而炽烈,绿树初绽新芽,满树繁花压枝欲低。而今小满才过,天气已渐湿热,麦田之中麦穗饱满垂首待熟,只待镰刀之割。

年过不惑之年的老者驾着马车行于阡陌之间,悠扬的曲调声似清风吹过竹林,其声清雅,袅袅不绝,丝弦乐的独特音调,不似寻常的汉曲,倒像是西羌的调子。

一曲罢,马车中的女子细心地擦拭手中一掌来长的乐器,这是她离开西羌前,族中前辈交予她的,由上好金竹制成的口弦,以气鼓簧,线动簧颤。

姜如素还记得前辈在族人婚宴上吹响口弦时,对她说的那句话:小小竹片中间空,麻绳扯奏响叮咚,房前屋后碉楼上,花前月夕起春风。

“姑娘又想故乡了吧?想来我程老头也快有十年没回去,也不知道族里是否还记得我这号人。”自称“程老头”的程伯手上使了劲勒住马,将马车的速度降下来,泥路有点颠簸,快了怕是会颠簸的姜如素难受。

“在忙个把月,等到淡季的时候,程伯可以....”

姜如素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不知怎么回事,驾车的马匹受了惊吓,偏巧前几日下过雨,路况算不得好,连带着整个马车都随着翻到了路边。

幸好今日车里没装些货物,不然免不得伤到哪里,姜如素心想。早间出门的时候,想着要去谈布匹生意的地方离郢州城远,轻装上阵便卸下了不少平日放在车上送货会用到的物什。

“姑娘没事吧。”程伯将马卸了下来拴在路边,连忙来扶姜如素。若是这马再受惊跑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回不去是个不小的麻烦。

“无碍,程伯可有伤到哪里?”姜如素关切的问道,程伯年纪大,不似她年纪还小,恢复得快。

程伯答着没事,将她从侧翻的车厢中扶了出来,只见那五尺宽的小路中央躺了个人,看不清模样,身上的布衣不知是沾了污,还是反反复复的染了血,像个破烂的玩偶。

程伯说着要去扶他,被庄如素拦了下来。

近来,这远郊之地总有匪乱横肆,若未确认对方的身份,贸然上前怕是有着风险。

姜如素用路边拾来的木棍先是挑开了那不知染了多少次血已经没了样子的布,少了遮挡,来人的样貌倒是能瞧清一二。

男子的长相倒是不差,虽无潘安之貌,到还是有几分儒雅的模样,看着有些糙,应是好几日未曾打理过。姜如素眼见着男子怀中鼓鼓,用木棍将衣服挑松些,瞧见一个写着晏字的小木牌,藤枝划烂了的袖口下依稀能看见有个简洁的纹样。

姜如素再戳了戳男子,见着实没了动静,想来不是陷阱。这才蹲下身替他把脉。

脉象浮大中空,是失血过多之兆。任由他在路边继续呆着,怕是不及日落,便会血竭而亡。

“程伯,马车还能走吗?”

“轮轴受了些折损,近些的地方还能到。”

“先将他送到庄子上去吧。”

姜如素在郢州城外盘下了一个庄子,就建在离郢州城不远的郢州山的半山腰。比起华贵的无素绣楼,这处庄子许是喜好归隐山林的人的好去处。

庄子少见人烟,闹中取静,不知身份的人她是不会贸然带回无素绣楼,万一这人惹过事,回城途中被人认出,反倒是会给绣楼惹上麻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姜如素正说同程伯交代绣楼的事情。却瞧见马车车轮已有破损,要是猛地揣上几脚,怕是得完全报废掉,若是路况再险些,怕是连庄子都到不了。

“程伯,能撑到回城嘛?”

“若路上不再出意外,是能的。”程伯是姜如素手下的一把手,不少的事情都由他安排着。“需要更换新的吗?”这个车轮已经补过好些次了。

“再补补吧。”

在郢州城雇马车出行不是个罕见的事情,往往只需花费几十个铜板,今日这一趟远行也才上百个铜板,对有着无素绣楼傍身的姜如素来说,是笔小开销。

尽管家大业大,也是一分一毫积累下来的。姜如素盘算着或许在下个月换个新车轮前还能再送两回货。

说完又看向屋内,无名客的伤势也不难处理,约莫三五日便能好全,想着等他醒了,也得把药钱算上。

时日过的快,转眼就到了四月十六日。

无名客在几日汤药的滋养下终是能下床走路了,换了一身干净的旧衣裳,收拾后到有几分世家长公子的风范。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敢问姑娘姓名。”

“姜凌。”姜如素本想将药碗放在床侧的矮几上,这会儿人醒了,便是直接递交给他,“我的名字。”

那人似乎正思索着姜凌是何许人时,姜如素才兀的反应过来,汉人似乎都习惯称字,“你也可以叫我姜如素。”

榻上的人显然是愣了片刻,才缓过神来,“居然是姜姑娘,久仰大名。”

郢州城中未必人人都知道姜如素,但若是提及无素绣楼,怕是都能幡然醒悟的想起这位传奇般的老板娘。

真要说起无素绣楼那就不得不再提及的第一件事,便是这姜如素的来处。

姜如素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郢州城并没有人知道。这姜姑娘籍贯何处?年方几何?可有婚配?家中几口人?他们一概不知,就像是突然出现似的来到了郢州城,由她一手传神的羌绣手法猜测她或许是羌人。

郢州城不临边境,不靠京城,只是个小城,城中住着些官宦老爷,林立着些商铺与书肆,大多赶早市的街边摊贩都是早早的从城外的村庄入城开摊。

只记得那是个寻常的早晨,寻常的和每一个清晨一样,就这么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以剑柱着伤体蓦然的出现在了郢州城外的一个村庄里,被路过的程伯带回了家才捡回一条命。

此后不知情的村民也就随便聊两句,就在这个女子的来路渐渐的淡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时,郢州城的城南挂了一个牌匾,开了新绣楼——无素绣楼,也出现了一位名叫姜如素的姑娘。

姜如素来到郢州城的五年,凭着一手绣艺将无素楼创办为闻名郢州城的绣楼,更是隐隐达到不可或缺的地步。

她绣的样式也颇为新奇,都是些山川花鸟,主要的纹样都是花朵,一朵花往往用上好几种颜色,由浅色到花瓣尖出的深红色,过渡却是极为融洽。

依稀见得着的针脚,非但不显得拙劣,反倒像是将那花朵下细细的脉络都勾勒的栩栩如生般,像是茫茫雪原绽放出唯一的艳色。

似流水般的布帛,上面点缀着花纹样式,或许就是那与姜如素故乡有关的无素花。

第二件,便是这无素绣楼,不单是这工钱开的是旁的绣坊的三倍,连绣娘上工的时长也是依着日落而歇,在这商无利不往的时候,姜如素却在城中招揽学徒,传授这立本的技艺,一应包揽吃住,免除学费。

没有人知道姜如素这样做下去,是否迟早会将整个绣楼都赔进去。

无论从哪一方面说起,都不得不承认姜如素是个令人敬佩三分的女子。

男子起身朝着姜如素行了礼,“在下晏屺,字行丘,见过姜姑娘。”

晏行丘,轻描淡写的姓名像是碎玉落地,崩的姜如素头闷,她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记不起来了,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

药材不贵,姜如素会些医术,在庄子处靠着山收集了不少药材,满足基本的需求还可,但止血的伤药还是托人送来的也就二十几个铜板,换个车轮都不够。

姜如素心里想着,手先伸了出去,“药钱,二十六铜板。”

晏行丘先是一惊,而后似乎有些发难,静谧了许久才低声开口,“姜姑娘,晏某确实拿不出钱来,但晏某绝非不知恩情之人......”

姜如素也并不是非逼得他人当场掏出钱来才作数,她瞧着晏行丘也像是识字的人,读书人最重信誉,这是她进汉以来的印象,“晏公子不必心急,等来日挣够了这铜板,来绣楼还我便是。“

起先见那袖下纹样,姜如素还以为是西羌来的故人,这几日也未见异常,想来是自己想多了,毕竟已是七年前的事。说着也不打算关心晏行丘的去向,绣楼还有事情需要她处理。

“姜姑娘,晏某并无一技之长,可否劳您给晏某在绣楼寻个差事?搬运布匹,守店铺我都可以的。”

姜如素上下大量了晏行丘一眼,似乎认为他或许确实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落魄户,便答应了下来。

无素绣楼的侧门,坐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撑着头乖巧的瞧着巷子外发呆。

“小元,你怎么呆着这儿啊。”后院里屋走出一个妇人,招呼着门口坐着的小孩。

小元仰头滴溜溜的转着眼睛,“我在等姜姐姐,程伯伯说姜姐姐前几日给他留信,说是今儿回。”

那妇人生了要逗逗她的心思,“那你怎么就确信姜姑娘不会从正门回?”

郢州城的商铺大都是前店后坊的布局,店铺坐北朝南开正门,后院作坊另立侧门。

后院人多,若总是于前门来来往往到是坏了生意,为了使学艺的人和前院互不干扰,姜如素将后院同前院隔开来。

无素绣楼一共四四方方一个院子,前院后坊的格局被姜如素划分开来,修缮后只有一扇小门联通着前后院。连接着前院绣楼的正门是开门做生意的,这联通着后院的旁门是用作寻常来往的。

绣楼的前身本是做食肆的,总共有四层,一二楼被姜如素收拾出来当铺面售卖些成品,三楼是绣坊,顶层是个四面通风的阁楼,为了减少因布料缩水造成的麻烦,被专门用作晾晒一些浆洗过的布料。

小元可不傻,装作大人的模样叉着腰一字一句的回答道,“姜姐姐回来是要休息的,肯定先从侧门回,秀萍姑姑休想再骗我。”

“好好好,小元长大了,秀萍姑姑不骗你好了吧?”才说完话,秀萍就看见姜如素回来了,身侧跟这个男人。

小元见了就连忙跑过去,姜如素本想说找程伯给晏行丘安排个住处,再去查看下后院那些学徒的进程,却不想刚迈入院门,还未出口先是被打断了。

“如素姑娘,不好了。”

姜如素瞧出来了,那匆匆赶来的姑娘是前院看铺子的。

“怎么了?”

“如素姑娘,店里来人找事,点秋已经同那人吵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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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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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素绣楼
连载中顾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