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再失

许栾整整昏过去三日。

醒时,林官正守在榻边,像是几日都没合过眼,一双眼睛瞪得血红血红。见人终于醒了,他起身盛了碗水,声音沙哑着:

“这雨一直下个没停,幸而堰塞湖通了,下游城邑好险是保住——可惜木柴都淹了,生不了火,也没法给将军烧上壶热水。”

“他呢?”

许栾置若罔闻,从榻前猛地支起身来,头昏目眩地栽回去,又复述一遍:

“阿弃呢?”

林官疑道:“谁?”

尔后想起什么似的,他问道:“将军指的,是救你回来的人?”

许栾便腾地从床前跃起,紧紧拽住林官的衣襟,眼睛死死盯着他:“对!他在哪?”

林官被吓了一跳,不敢卖关子,只是说起话来不免有些结结巴巴:“那、那日,他把将军送回来后,就驰马……往京城去了。他叫我好生照看着将军,还说甚么,等将军醒来,一切都结束了。”

什么叫一切都结束了?

许栾一口气没缓过来,嘴里的血腥味泛得猛烈,猝然喷出一口污血。

林官吓得大喊道:“将军——!!”

“我没事。”

许栾胡乱抹去嘴边勾挂的血,黑污的血水从嘴角一直淌到下颚骨,被他擦的满脖子都是,看上去怪嚇人。许栾喘着粗气,将喉咙里剩下的血沫咽下去,又问:“我昏过去几日了?”

林官道:“已是第三日。”

三日,竟已经是迟了三日……

许栾咬牙,胸膛里的苦涩与悔恨狠狠撞在肋骨,震得生疼。其力之大,好像是要将肋骨撞折了,再撞破外面那层皮肉,直把他一分为二撕裂开来。

于是许栾头也不回冲出营帐,顾不上与林官道声谢,又或是交代两句什么,一路狂奔,只疯了似的跑。他一口气冲出营寨,冲到军马场,掏出佩剑一把斩断束绳。马惊而跑,许栾也不拉缰绳,只一跃而起跨坐到鞍上,也往京城去。

昏天暗地,惊雷阵雨。

许栾策马扬鞭,刺骨冰水倾覆拍打在脸上。有命数之声透过雨幕嘈杂,直直震进许栾颅脑:“此去京城,东隅无气运护佑,恐会不堪邪阵,走蛟复起。你应当留在东隅,如吴弃说的那样,好生守着,哪都别去。”

许栾一抽马鞭,怒而回道:“那与我何干?守东隅也好、护城邑也罢,我不在乎!”

那命书的声音似乎有些怒了,猛地拔高起来:“为何你执意行此歧路?若东隅亦溃,阵法成大劫至,你许栾该如何面对这这天下苍生,又如何对得住你镇国将军的名声?”

“正途,名声,苍生,我通通都不要了——”

他的声音落了下去,迎着雨,就湿漉漉沉甸甸的盈了几分水意,沉重而压抑:“……我只要我的阿弃。”

“求求你。”

“我只要阿弃能够安然无恙,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他不眠不休直往京城奔去,倾盆大雨也从东隅一直下进京城。城中已被贺易的叛军占领,许栾若是想悄然无息地进宫去,应是无人能发现,可他不愿,也再无力分心,就执一手长剑自城楼杀进宫门。

潜藏伏虎亦现身,叫那些叛军一个措手不及,许栾排头杀红了眼,手起剑落,直到后来竟无一人敢上前与其对峙。

他破开宫门,直进金銮殿,剑尖仍在滴血,就叫贺易自那宫墙而来,身形佝偻,神色恍惚,手中折扇松乎捏在手上。

许栾的心空了一瞬,他大步走上前,厉声质问道:“阿弃呢——”

贺易茫然抬头,瞧见许栾,还反应迟钝,许久才将眼神聚焦到他身上,疑声问道:

“许栾,你为何在此?”

许栾剑尖已射向他胸口,几乎是祈祷般,乞求贺易给出他一个答案:“你把陛下,如何了?”

贺易看了许栾一会,脸上显露出似笑非笑,又像是怪疑不解的神情来。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许栾的问题,反而是自作主张地分析起来,就像是要刻意忘却刚刚脑海中不堪的回忆——而转移注意力说:

“许将军,此言何意?你千里迢迢自东隅归京,莫不是突然反悔了,想保住那昏君的狗命?我想将军应该明白,反叛君王起兵造反,实为一条不可回头之路。即便你成功护得那妖君一回,也必定落下隔阂,日后唯有死路一条。更何况,眼下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救得那狗皇帝……”

许栾的剑尖又逼近几寸,隔着衣衫抵在贺易胸口,他一点也不想听贺易那些话,只偏执地又道:

“告诉我,陛下他在哪?”

贺易嗤嗤笑起来,倒是一点也没惧怕许栾,他仔细摩挲那空了内置的扇柄,不紧不慢道:“将军还真是糊涂,眼下这京城各处都被我布下天罗地网,宫中更甚,四下皆是我的兵。而将军只身一人,不过是个空架子绣花枕,想要杀我,确实还需掂量掂量。”

他将折扇展开道许栾眼前,很险恶地笑道:

“瞧着没?这把扇子,里面曾有六寸长针。将军可大胆猜猜——那长针,如今去到了哪里?”

心中慌悸愈来愈深,许栾只觉得浑身发软,执剑的那只手颤得厉害,将贺易身前衣衫割破成条。

——他竟不敢再继续听下去。

贺易迎着剑,仍是笑得阴毒,许是大仇得报,令他失了智,只瞧出许栾对那昏君的态度,没觉察周围其他的不对劲。因而贺易继续道:“足足六寸,就那么直直插进那昏君的胸前,登时,就咽了气。”

宛如泣血椎心,许栾颓然瘫坐到地上,手中长剑铮一声落到地上,反射的剑光映出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贺易连连咂舌,仍是意犹未尽道:“只可惜,那长针正好就刺进他心口,没能再多折磨一会儿,倒是便宜那狗皇帝了。”

许栾像是失了魂,只木然在那,什么反应也做不出来。贺易向他走几步,踹了脚地上的剑柄,嘻嘻道:“就受不了啦?没看出来,许将军还是位忠贞之臣。”

邸国君主是死了,贺易确是为三殿下报仇雪恨,可那么多年过去,心中怨恨哪是一朝一夕就能开解的?他心中盛了口恶气,如今毫不顾忌对着许栾宣泄出来,**裸地嘲讽他前后不一的行径。

“若我还告诉将军,那昏君的尸体,已经被我大卸八块扔去乱葬岗里喂狗——将军当如何?”

他冷冷讥讽:“是要将我杀了替那狗皇帝偿命?将军不如先以死谢罪,毕竟这谋权篡位的法子,是你我二人共谋出来的!”

许栾怔怔地想,是,是他害死了阿弃。

他哆嗦手想去拾剑,却被贺易一脚踩在手背,只听道:“将军莫不是真想一死了之?”

许栾将剑攥紧在手中,赤眼泪目,一字一顿朝贺易质问道:“陛下,究竟在哪?”

贺易无所谓回道:“死了!尸身被我抛去那乱葬岗。”

只是转瞬,贺易听见一声刺破骨肉的声响,他怔了怔,低头看见自己胸前被洞穿的血口。

是伏虎军到了。

贺易缓慢转过身去,嘴唇微动,不敢置信道:“伏虎?我不是将他们派去了东隅丹陆……”

他再支撑不住,往前趔趄两步,砰地倒在了地上。贺易步步盘算谋划,终于弑君成阵,却死得这般草率,就连那最后的遗言也显得太可笑。他终其一生只为复活三皇子,到头来竟成一场空。

伏虎忙将地上跪着的许栾搀起,却见他神色恍惚,眼神涣散,宛如失魂去魄。

“将军。”

伏虎才出声,许栾倏地抬起头,不管不顾往宫中四处奔寻。

金銮殿中,暗七头颅孤落;

寝宫之外,祥齐尸骨已寒。

他跌跌撞撞一路,终于来到牢狱前,这里血气弥漫,红褐色痕迹断断续续延伸一线,只独独没有了吴弃的身影。

许栾一点一点,将腰蜷下去,用手捂住眼,好似又回到温宿一役,他痛卧沙场,遍寻不到他的阿弃。

“……阿弃,我又找不到你了。”

终于,许栾还是哭出了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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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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