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处的酒馆里，乌塔眼都不眨地盯着酒馆墙上的菜单出神。濒临破产的她正在心里默默地计算自己可以点的餐点。单纯地在这世上活了十六年，乌塔从来没有为金钱发愁过，直到出海。因为对金钱没有概念，出海的时候乌塔并没有带很多钱出来，一路上自然也没有想过要怎么规划支出。结果认识了泽雅之后，乌塔才突然发现钱不太够花的。可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选择了帮助泽雅。在陪伴泽雅的一个月里，两个人的吃穿用度都是乌塔在打理，逐渐的，她也学到了一些理财的知识。也正是因为当了家，乌塔才发现原来金钱竟然是这么难打理的东西！她自己摸着石头过河，完全不知道有什么正当的途径能让钱不要再飞快地变少了！不过托启蒙教育的福，不正当的途径她倒是知道很多。
“客人，如果感到难办的话，可以选择我们的‘每日一餐’，就是这个。”乌塔的思绪被打断。她闻声望去，这才看见吧台后站着一位穿着蓝色格纹衬衫和棕色背带裤的男侍者。他身材微胖，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蛋，正在用同样圆润的手指指着菜单正中间的套餐给乌塔看。那确实是非常实惠的一份套餐了。特地把最实在的套餐放在最醒目的位置，难怪这家店的生意如此火爆。这里的老板一定也是非常好的人。
“谢谢你！我现在确实会稍微挑剔一些……给你添麻烦了。”乌塔爽快地付了账，之后选择了吧台的位置坐下。她又看了一下自己的钱袋，里面只剩下最后六百贝利了。省着点的话，只够吃最后两餐。要知道刚出海的时候，她吃的可都是三倍价格的菜品呀！没想到短短3个月的时间，她竟然就沦落到了这种境地！
“客人，我看你好像很发愁？请原谅我的鲁莽。我经营这家酒馆几年了，也算见过了各种各样的客人。像你这样的打扮和谈吐，并不像是会为了金钱烦恼的那一类。”
乌塔抬起头来，发现又是刚刚那位胖乎乎的侍者，原来他就是这里的老板！因为心里对他的初印象非常不错，乌塔也没有太过于防备他。只告诉他自己是出来历练的富家女，对钱的事从来没有关心过，这才到了今天这种濒临破产的地步。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客人你试试找一份工作呢？或者可以在每次消费的时候选择价格更低且性价比更高的。”
“我现在也明白要节省啦，可惜现在也没剩下多少可以节省了……不过老板你刚刚提到的工作，我去哪里可以找到呢？”
“啊，找工作啊，这个很简单的，你去市……”
“不必多跑一趟了，老板。我准备离职了，就直接让她接替我吧。”乌塔一惊，连忙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端着餐盘走了过来，将空盘子往吧台上一丢，用一双像狼一样的眼睛看了乌塔一眼，又转回老板身上：“我走她留，你没有招不上人的空白期，她也不用再去费劲求职，我也可以离开去做自己想做的，一举三得。”
“星！我是作为朋友在劝你！你不用……”
“行了！”名字叫做“星”的狼一样的男人一把将身上的围裙掼在地上，冲着圆润的老板吼道：“用不着你来教我！”
乌塔夹在这其中难免有些尴尬和不舒服。男人火气上头来什么都干得出来，但这种火来得快去得也快。正是有这许多和各种男人相处的经验，先前决定不要多管闲事的乌塔还是忍不住开口掺和了这两人的事：“先冷静一下好不好？就算你要我接替你来这里工作，起码也要告诉我我都需要做什么吧？来，坐我旁边和我聊聊？”
乌塔的话简直效果拔群。星燃起来的怒火就像正好碰到绵绵细雨一样，一点点地灭了下去。他狠狠地瞪着吧台后的老板，用食指指了他好几下作为警告，这才大刀阔斧地坐到了乌塔的旁边，毫不客气地拿起老板刚刚给乌塔倒的水喝了起来。“问吧！你有什么不懂的？”
“呃，比如说这份工作都需要做什么？”
“哦，不难。客人来了你过去点菜，点完给厨房让厨子做，点酒就给老板让他做。做完你给客人端上去。客人吃完你收拾了，碗碟都过去给厨子的婆娘洗。没了。”星的语气里带着十分的不屑，说完尤嫌不够，又补了一句：“工资也很对得起这点活儿，一个月一万贝利。”
“一万贝利虽然不多……应该也能维持起码的生活了吧？”
“能啊，根本攒不下钱来，干了三年跟白干一样。”
“攒钱……？怎么样可以攒钱呀？”乌塔对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现在的她连花钱都不太会，攒钱就更不要说了。因此，她急需一些别人的指导，起码让她理解一点财富的系统是怎么运作的。这些她在哪里都没有学过。在Red Force号的时候太小，在Elegia的时候戈登也没有引导她去读这方面的书，最主要的还是她一直没有过过缺钱的日子。
“哈哈，真是富家女！那我就给你说说吧！首先，少花点钱吧，有的没必要的就不要买了。你什么都要买好的，当然留不住钱！支出和收入要成一个健康的比例，如果你赚了一百，你有一部分要存着，一部分要生活。你没有你花什么啊？你自己也得有一个简单的规划知道吗？钱要有时间和机会成本的，要么你消费享受了，要么你留着投资，比如可以自己开个这样的酒馆，不贵，攒个十来万就够了。星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说得眉飞色舞的他有点口渴，又拿起乌塔的水杯喝了一大口，这才意犹未尽地继续说教道，“你有靠山，你当然会全花完，花完了要么找家长要要么找朋友老公要么，你没有那个危机意识啊！我这种穷人看着口袋里的钱才高兴，所以我会攒钱！”说完这一通，星连眉头都舒展开来，仿佛完成了一件伟大的大事一样，他此刻甚至觉得自己有几分老师的模样了！他恨不得能立刻飞到学校里，飞到讲台上立刻变成一名身份高贵的教师才好！
“客人，你的套餐好了。”老板的声音插了进来，打断了星的美梦。他紧盯着餐盘上端过无数次的便宜套餐，好像要把餐盘盯出个洞一样。乌塔这就不能理解他的行为了。她刚刚还觉得他说的非常有道理呢，他也一副骄傲的样子，怎么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的情绪说变就变了？
“嗐，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混到现在不也就是个乡村酒馆的上菜员！”
“呃，上菜员，不是也很好吗？你明白这么多道理，见过那么多人，这难道不是一种精彩吗？”乌塔真心实意地这么想。只是这话听在别人的耳朵里就完全变了味。
“精彩？呵，我是个没本事的穷人！底层人！懂吗！像你这样的大小姐，出来打工是为了体验生活，像我这样的底层人，不打工就得死！”
“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啊……你肯定有你的梦想啊！只不过你现在还没有发现而已！”
“梦想？哈哈哈！你这话留着哄小孩去吧！像我这样的人，每天都过着没有成果的日子！只会受限于自己些小的能力，日复一日重复地生活，为了温饱挣扎！我也幻想未来啊，但是我没有梦想，也不敢有！那些虚的又不能饱肚子！”说到这里，星一下子站了起来，连凳子被他过大的力气带倒在地他也不去管。“我这么活了三十多年了，我受够这种人生了！我现在要去挣快钱！挣不到，我就死！死了都好过活成这样！”
星吼完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乌塔和老板甚至都来不及做出反应，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片刻后，乌塔转回了身，跟老板简单讲了讲她一路走来的经历。
“啊，这么看来倒真像是富家女会做出来的事呢。啊哈，我说的话太直接了，对不起。”老板非常礼貌地冲乌塔鞠了一躬，在乌塔表示没关系之后，他才继续说道：“在我看来，你这是‘因善致贫’的典型了。那些责任原本不属于你，你却去背负了。而且它们还都超过了你的可承受范畴，这样一来最终便将你自己的生活彻底拖垮。”
“‘因善致贫’吗？我只是想帮助那些不幸福的人而已啊！为什么你不仅没有肯定我，反而还责备我呢？”乌塔说到这里有些委屈，也有些愤怒，她的眼睛忍不住红了，“刚刚星跑出去了你都不追，你根本就不是个好心的人吧？！”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的话说得太差劲了。”老板又弯起了他圆润的身躯，不停地给乌塔道着歉。这种谦逊的姿态让乌塔到嘴边的连续问责一下子就说不出口了。上级向下级道歉，这种事在乌塔的认知里不稀奇，她就见过不少会向船员认错的船长。但认起错来这么诚恳的上级，她还是第一次见！一下子，她又担心起她刚刚说老板不好心的话会不会太重了。
“星他啊，想离开也有一段日子了。我一开始没有想要拦着，但是我问他接下来要去做什么的时候，他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我觉得不对劲，这才一直没有放他离开的。他刚刚跑出去的速度你也看到了，以我的能力实在是拦不住他。晚点关门之后，我会把他的工资带去给他的。”老板非常有耐心地给乌塔解释着，“我已经尽力了。如果我再多帮他的话，就会像你一样，因为帮别人而拖垮我自己的生活。对于我来说这是不可接受的，因为我还有妻子和女儿需要我照顾。”
“原来是这样……对不起，老板，我不该误会你的……”
“啊啊，不要紧。你比我的女儿大不了多少的样子的，有的时候难免就会想要多说几句。你似乎有点过于执着帮别人‘消业’了？我不是想要否定这样的行为，行侠仗义在这个时代是非常酷的事呢！但你有没有想过一点，每个人主要的学习和成长途径是什么？”
“是书本、学校和长辈吗？”
“不是的，孩子，是苦难。你消除了别人的苦难，也就是断了他们学习和成长的路。你今天可以帮他还了业，但明天他还会再欠，因为他没有成长，没有学习到可以改变困境的技能。痛苦是一种学习啊！即使这滋味尝起来不好，你也不能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去改变别人的人生。”
乌塔被这番言论震住了。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原来她一直以来所做的都是从她的角度出发的、自以为对别人“好”的事。而多数时候，她都只感动了她自己而已。即使泽雅对她说过谢谢，那也是出于好心，并非认同她的“帮助”。也许没有她，泽雅也不用再多受一个月的折磨，最后被逼无奈用跳崖的方式结束这种痛苦。
出航以来一直坚定不移的信念，突然有些动摇了。乌塔垂下头，餐盘里装着一份简单却精美的炖菜盖饭，她却没有了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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