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病房的窗前向外看,视野辽阔,可以望见远处海滨公园里的高大摩天轮,全市唯一一个摩天轮。阳光正好时色彩缤纷,薄雾弥漫时梦幻唯美,为现实添了许多不真实感。
安意带了两本书到病房里看,打发时间,看书看得累了就看看摩天轮,幼稚地想世间美好,如果她是在做梦,那就更好了。
何秋妤要静养,还没能进食的几天皆是睡着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鼻子里的引流管让她难受得精神困顿,要借睡眠来逃避。
基因检测的结果出来了,时机不好,那个检测机构的年轻人给安意打电话时,安意正在病房里,何秋妤正巧醒着,安意要在何秋妤好奇的注视中不露马脚地应付那年轻人。
年轻人大致说了与何秋妤的肿瘤相关的信息,以防弄错。
安意含糊地说:“是,没错,你拿到病房给我吧,我在病房里。”
年轻人答应道:“好,我大概半小时后去到医院。”
安意刚挂断电话,何秋妤就追问:“什么事?”
“给你做了一个基因检测,报告出来了。”安意只好回答。
“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不知道?”
“刚做完手术的时候。”安意说,调整一下坐姿,告知何秋妤为什么要做基因检测,“看一下肿瘤是什么类型、有没有靶向药之类的。”
“贵吗?”
“还好,不是很贵,和做一次CT差不多。”
“能报销吗?”
“不能,医保和商业保险都不能报,因为不是医生开的项目。”
“靶向药是什么?”
“就是能够治疗某一种基因类型的特效药。”
年轻人准时来到病房门口,安意刚想起身去拿报告,年轻人却脚步很快地走进病房,跟何秋妤打了个照面,而后递给安意一个大信封。
基因检测报告是一本册子,约莫有二十来页,且何秋妤的病理检测报告复印件在年轻人手里,因申请样本需要用到这份报告,此时一并还给安意,安意拿出册子一看,只有半张A4纸大小的复印件正孤零零地躺在册子的面上。
暂时不希望让何秋妤看到病理检测报告,安意在何秋妤眼前一边专注地研究基因检测报告的内容,一边悄悄将那一小张复印件折好,放进口袋里。
何秋妤看见了,但没起疑,以为是收费单之类的东西。她的注意力主要放在那本像书一样的册子上。
“怎么样?”何秋妤问。
“这个,我看不懂。”安意是实话实说,基因检测报告似乎只面向专业人员,丝毫不给普通人留机会,就连念过医学专业的安意也没有机会领略其高深,报告中的文字在她眼中全成了意义不明的乱码。
那天晚上安意回到家,找了许多资料,勉强读懂基因检测报告,又去找目前可用的靶向药。忙碌到深夜,安意得出了结论——何秋妤患上的这种类型的胃癌暂时没有靶向药,后续的治疗只能寄希望于传统的放化疗。
一个“不是太严重”的病,不仅要完成胃全切手术,还要完成化疗,实在不合常理,安意不知道怎么合理地同何秋妤解释这些事。她不敢让何秋妤知道自己的病没有靶向药,也不敢让何秋妤知道病理检测显示的结果有多严重。
然而何秋妤曾向崔医生询问病理检测的结果如何,崔医生快速地和安意对视一眼,而后打了个马虎眼:“我是做手术的医生,对肿瘤不是很熟悉的,你应该找肿瘤科的医生给你解释。”
纸是包不住火的,安意慌乱的心里浮现这句话。
安意趁着何秋妤熟睡,溜出病房给堂姐安晓婷打电话,欲商量较为妥善的说辞。
有些泄气的安意叹道:“要不实话实说吧?她又不是傻子,她有手机会上网,很多东西一查就知道了。”
“还是尽量想办法瞒着她,她知道实情之后会受不了。”安晓婷向安意透露道,“那天你妈妈走进手术室的时候,眼睛里是湿的,虽然表现得很坚强,但她心里其实是害怕的,她放不下你们。”
安晓婷说得不错,就是因为她这么放不下,所以才更加不敢让她知道实情,隐瞒病情不让她情绪崩溃的行动才要硬着头皮继续进行下去,安意无奈地想。
“又要哄她去治病,又要照顾她的心情,真难。”
安晓婷沉默了几秒,低声说:“化疗……你最好不要有太大的期望。”
“嗯。”安意应了声。安晓婷的母亲,安意的大伯母,在丈夫意外身亡后将女儿养大,苦苦支撑十多年,最终因患肺癌而病逝。那时治疗癌症的方式,只有放化疗。
这通电话没有商量出个所以然,安意回到病房里,坐在病床边,看着在熟睡中也眉心紧皱的何秋妤,不知该如何是好。
何秋妤住院期间,安意几乎无一夜安眠。一想到何秋妤的病,安意就忍不住躲在被子里痛哭,眼泪无法自控地不停落下,不为她自己的失去,而是为何秋妤的失去,不是出于孩子对母亲的眷恋,而是根植于灵魂最深层面的生命对生命的悲戚。
可贵的生命,无比脆弱,一眨眼就消失了。
她从死亡临近的步伐声里,明白了生命的无意义,人,与那些朝生暮死的蜉蝣有什么区别?能够活着的时候努力活着,是时候死去就不可逃脱地死去,如此不由自主的温顺乖巧,时常像个哑巴,张嘴无言,看着无边无际的天,怎么也说不出自己的凄苦。
第二天,安意又要收拾好心情,到医院去陪护何秋妤。
只要何秋妤问起一些不能让她知道的事情,安意就装傻,声称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医生和父亲什么都没提。
何秋妤多半会数落安意两句,不会怀疑安意的说辞,安意一问三不知是寻常事。何秋妤太能干了,也太富有责任感了,家里的大事小事全都轮不到安意做决定,甚至轮不到安意帮忙处理就办好了,在何秋妤的认知里,安意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小孩是不需要参与家中事务的。
何秋妤的术口恢复得很好,无论体外体内,拔出通过鼻腔的那条引流管之后,何秋妤露出了住院后的第一个笑脸,向医生道谢,接着长舒一口气,张开双臂,宣布道:“我终于舒服了!”又高兴地对安意说,“好像病都好一半了,那东西杵在鼻子里太难受了,鼻子难受,喉咙也难受,像卡了鱼刺一样,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何秋妤身体的持续恢复需要补充大量营养,故她听从崔医生的建议,通过崔医生朋友的渠道购买了两百块一小罐的蛋白粉,每天冲服,并且托了何筱虹的关系购买了五百块一瓶的白蛋白,每天滴注,并以此教育不爱交朋友的安意:“你看,平时打点好的关系,在这些时候就有用了。”
安意在心里嘀咕:其实这些事用不着特意托关系也能办到,而且花出去的钱还是差不多的。
拔掉减轻肠道压力的引流管之后,何秋妤就可以进食了,崔医生说什么都可以吃,将食物嚼烂一些、不要吞咽太大块的食物就行,不需要忌口。
安意不相信他,她在医院见习实习过一段时间,对外科医生的行事风格颇有微词:“所有外科医生说的话都很夸张,胆子比天还大,什么都敢做,根本不知道病人缓缓恢复的步骤。”
在安意的指导下,何秋妤必须循序渐进地进食,第一天喝米汤和白粥,第二天喝蔬菜汤和鸡蛋粥,第三天喝骨头汤和瘦肉粥。
接下来就是拔出腹腔的引流管,缝合切口,收拾物品,办理出院,回家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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