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对不起

‘身体好归好,但骨子里病根太多了,药不能断。

就算你觉得已经好了也要坚持吃。实在忍不了苦味可以换药方,我电脑桌面上‘药方’文件夹里是我找来的其他药方,注意事项都在里面。这是下下策,现在的药方是最好的,最好不要换。’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那时只看到这么一行字,不得而知的猜想让江枫眼眶一瞬便红了。

纯白的纸张上字迹清晰,苏流光的字很好看,她爱连笔,行云流水又独具特色。

这些字棱角依旧分明,挑出的折与钩仍是她的特色,但却是一笔一划,连笔很少。

写字的人大概很认真。

‘你弟弟的血型跟你一样,注意你妈妈。你身体就是在小时候被糟蹋成这样,那时候她忽略了你。什么原因都无所谓,当时她忽略了你这就是事实,别傻兮兮的,保护好自己。’

‘李知意之后对你有愧,我是不想你再与她来往,但从我找到的一些证据来看,如果你还想和她联系,不用太担心。害怕的话文件夹‘证据’里有她那一份的,里面的东西你看到就知道了,有这些不用害怕。’

‘胡永走了,我没有告诉你,你也没和我说过,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下面另起了一行,硬邦邦写着三个字:‘别伤心。’

这分明就像是交代后事。一桩桩,一件件。那棱角分明的字冰凉凉的,如同她的主人一般,见不到半句温情的话。

‘破解撤回和闪照的程序我写了,你之前提过。使用方法很简答,教程文件夹里有写。’

‘你妈妈丈夫的哥哥贪了,之后他会被警方找到其中一部分,余下的大部分他藏着不会被发现。文件夹‘证据’里以‘王厉冬’命名的,里面有剩下的那部分证据,你拿着。里面还有很多其他人的,不一定有用,但你存着。’

也见不到半句废话。

江枫捂住嘴,分明知道在这虚幻的回忆空间中,她只是如同在看电影一般看着苏流光的记忆,即便哭出来也没什么的。

可那一阵阵的哽咽与酸涩让她难以自持,只有捂住嘴巴。用双手,用全力。

‘这一个未来可能会用上,所以单独提出来说。‘非刻’运营得很好,出不了什么大问题。和你竞争的‘容夕’也有些不好的事儿,我希望你不必用上这些。’

‘如上,这一条也是备用。卡在你白色背包的夹层,密码是190624。’

字迹到这里空了两行,单独陈出一行,有些潦草。

‘其实我写的这些都是废话,没有这些你也能过得很好。我想了很久,还是写下来。希望这些有朝一日能用上,也希望你永远不必用上它们。很矛盾,是吧。’

‘矛盾’两个字被晕开,沾了水。

江枫捂着嘴却也压不住喉中的呜咽。

她不敢想象苏流光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写下来的。她此前从没见过苏流光落泪,连眼眶都不曾红过的人。

‘我们也很矛盾,就像这封信。’

她说这是“信”,她说这是“信”……

‘我最初只是想离开世界,见到你之后又多了一条:我像活得像个正常人。和一个正常人相处,应该就能正常一些了吧。当时这么想,只是这么想。’

‘但越相处就越知道自己永远成为不了正常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打消了变正常这个想法。很矛盾。’

‘甚至到现在,连最初的目的也打消了。安慰来讲,我过上了一段正常生活。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我见到了早晨的太阳,听到你哼着没意义的字音,好像睁眼不再是一件煎熬的事情,好像也能感受到晨光的温暖,它不再像一个发令枪,宣告我新一轮任务的开始。’

‘晒得让人发昏的太阳也不再烦人,看着满眼金黄的世界,好像就看到了你。’

‘雨水不再烦人,滴滴答答的声音和你一样,原本觉得冷清聒噪的声音现在却觉得热闹。’

‘风和雪也不一样了。你喜欢吹风,也喜欢下雪。雪地里落着你的脚印,风里有你的笑声。’

‘一切的一切都翻天覆地,我才算真正活着,而不是孤魂野鬼一样,机械地完成,机械地生活。’

‘我告诉自己,我感受到了一年的生命,这收获已经足够珍贵了。我这么对自己说。实际上就算不这么说,就算我一无所获,我也不会让你离开这个世界。你是世界的宝藏。我无法想象你的消失,我也无法想象明知你不在后我要怎么生活。’

‘还是能活着,就像我匆匆而过的二十余年,只是现在让我恢复那种生活,我大概受不了。’

‘所以我矛盾地放弃了我接近你的所有目的。’

‘这很自私,我其实不该写这些。我应该让你忘记我,这样才能避免你之后的痛苦。我不想你难过,可是我也不想你忘记我,死后什么感知都没有了,但我还是不想你忘记我。我不是个好人。我想……’

“我想”两个字被重重划掉。

江枫附身在苏流光身上和她重叠,看不到她的神情,只看到那只筋骨分明的手颓然松开,笔落回桌子上。

潦草而凌乱的字迹到此为止,下面的字迹又变回一笔一划。

‘对不起。’

这工工整整的“对不起”之后,又是事无巨细的叮嘱和为江枫铺出的路。

江枫没有压住哭声。

泪水划过指缝,沿着脸颊滴滴滑落,透过途径的纸张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电脑密码是190624。’

最终,那句“我想”又被添上,此次不再潦草,甚至称得上端正。

——我多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回忆结束,江枫看着面前的苏流光,此次压住了哭音,只是安静地由眼泪放肆。

苏流光虽然无法共情,但可以理解她的难受,知道始终依赖的家长对自己别有所图,任哪个小孩儿也受不了。

感受到肩膀上细微的颤后,她轻轻拍着江枫的脊背,侧头亲吻她的耳朵。

可当肩膀乃至背后的布料转瞬被濡湿后,她思绪僵滞。

直至抽泣声出现,懊恼陡然翻上心头。她不该说这么早,哪怕是为了向江枫展示自己的极端,推开江枫。

可这想法很快又被推翻,不推开江枫,她之后要怎么办?

不现在告诉,等她看到那封信时自己已经不在了,自己甚至无法在她身边安慰她,到那时候她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而隐瞒真相更不可能,她不可能让江枫无知无觉处于潜在的危险之中。

所以这是最好的方案,可心脏依然抽痛。

“苏流光……”她带着浓厚的鼻音喊。

苏流光想到以后,没有自己的以后,她要去找谁哭呢?她能找谁去哭呢?

自己不在了,她有很多朋友,可她对他们能真正敞开心扉吗?

有人听她讲那些废话吗?有人耐心等她慢慢思考措辞和感受吗?有人挂念着她看似健康实则孱弱的身体吗?有人帮她挡开风和雪吗?有人告诉她她应该生气吗?会有人欺负她吗?

谁来保护她呢?

一瞬间,喉间也开始酸涩。

明知江枫没有她也能活下去,如不曾遇到她的前二十年,但却无一刻不忧心。

她敛眸,无声呼出一口气,压下眼中和胸中的翻涌。

“嗯。”她轻声应。

“我……”江枫说得很慢,鼻音压在耳边,犹如压在心头。

才说了一个字,她停顿下来,打了个哭嗝。

苏流光看着她,面不改色。江枫心思一慌,生怕她发觉自己哭过了头。

思绪轮转,她将矛盾转移开,改口道:“……你是想让我讨厌你吗?”

闻言,苏流光一怔,脸侧毛茸茸的触感让她回神,忙道:“怎么会这么想?”

“那为什么要用……”江枫分开一些,直直看着她,脸上的泪痕犹在,甚至抽了个哭嗝,“这种方式告诉我?”

但苏流光却还是慌了神。

江枫看着她,用慢吞吞,且带着抽泣后颤抖的声音说:“你就是想让我讨厌你。”

苏流光心跳越来越快,她此刻只庆幸江枫与她不同,听力不足以听到身边临近人的心跳。

“怎么可能?”她反问。

“那你为什么要用那么激进的方式。”江枫一副摆明了不信的口吻,“你老谋深算的怎么可能考虑不到其他方法。”

她要转移开话题,刚刚有些过了,自己按道理不会因为这事儿哭成这样,万一苏流光发现就麻烦了。

苏流光藏起来的目的猛地被戳开,她构思着,迅速圆好前因后果,开口:“你之前说不在意这些,加上当时我实在生气。”

她斟酌着,加了两句:“而且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你不是也知道吗?所描绘的‘以后’里我说不定更过分,总不可能戴一辈子的面具。提前预告一下。”

“以后”,这话她说着,戳得自己难受。

江枫也冷不丁被刺了下,压下去的泪意翻涌,她深吸气。看过那封信,她百分百笃定苏流光此刻还没打消推开她的念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我要是真能说不在意就不在意,我还哭什么。我妈妈还是这样,要是你也想推开我,我恐怕连哭都哭不出来了,直接自裁得了。”

苏流光顿住,心中蓦地一疼。她眼中风云变幻的情绪旁人猜不出,只是抽纸去给她擦泪。江枫顺势靠进她怀里。

“我不会推开你,放心。”

苏流光没骗过她,就连刚刚也只是反问,而不是一口否决。

江枫沉默了两秒,闷声问:“真的?”

她嗯了声。江枫这才卸力,软在她怀中。

苏流光感受到,默默开口,“无论你妈妈……还是我,哭出来会好点,但别伤害自己。”

江枫背对着她,挑起一丝苦涩的笑,嗯了声。

两人陷入沉默,实际上她们间的沉默早便跨过了尴尬期。苏流光话少,江枫不说话,她们之间就常常是沉默的。

是以这沉默在二人看来,都觉得对方不会发现异样。

苏流光拿着面巾给江枫擦去脸上的痕迹。

“对不起。”良久,她抬手将用过的湿面巾扔进垃圾桶时,突然说。

江枫想到信中的“对不起”,心中一抽,面上却只得装作并无异样,疑惑问:“怎么了?”

苏流光说:“刚刚让你误会了,之前没有注意你的感受,以为你说不在意就不在意了。”

她稳着声音说,心中所想却远非所说这些。

她比谁都不信江枫的“不在意”,也比谁都清楚江枫的思维,根本不会让她误会。

这句“对不起”是为隐瞒了江枫的决定,以及想用推开她的方式减少之后对江枫的伤害这一想法,有多愚蠢。

江枫笑了一声,“没事啊。”

她并非自己所说的那么“在意”,此刻却只能借这个理由去掩盖。

若是往常,她还会说一堆来安慰苏流光的“对不起”,因为她不想二人间的关系那么死板,她想要长久。

但此刻只是轻轻巧巧地说了句没事。

苏流光闻言无声松了一口气。

江枫却清楚,她那句对不起另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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