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阿浅(二十五)

天色擦黑。

苏流光微微喘气,合上身后的门。

‘上面。’

江枫驾轻就熟,踩着她的肩膀一跃窜到房梁之上,上正卧着只红衣鬼。

她当然打不过红衣鬼,但她能挡住红衣鬼的视线。

明知下面有人,但视线却被挡住了,那红衣鬼瞧不见东西,茫然又恼怒,腾地就落地想要发威。

将要落地之时,江枫爪子一弯在它脸上留了个印,抽身跳开。

苏流光紧跟而上,那鬼尚还没落地,她匕首就将鬼刺了个对穿。

无风而动的红衣垂落,浮肿的苍白面部也朝向地面。

‘退开。’苏流光忽道。

江枫不明所以,但依然退了大老远。

下一瞬,那像是已无气息的鬼身形变得飘渺透明,径直穿过苏流光,出现在她原先所在的位置。

她们分明碰不到这鬼,它还好似真被刺死了似的。

苏流光此时正在它身后,眸光微凝,矮身将匕首刺入它身下的地面。

先前落地并无影子,身形也实,此刻身形已虚,但地上出了影子。想来实体此时是藏在了影子里,而先前也并未失手,只是未能一击毙命。

嘶哑的咆哮声随着一阵红烟,升起又消散。

江枫后怕,‘这鬼不去当演员真可惜。’

苏流光抽出匕首,看了眼窗外天色,道:‘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江枫默然,一整日奔波,她都快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关键还不给饭吃。

她嗷嗷叫了声,已经无比适应自己嘤嘤怪的身份。

苏流光了然,右手放低一些,她一跃而上。

照旧是无所事事着休息,但想到马上就要迎来夜晚,江枫哪还能心安。

心知肚明苏流光会保护她,一路走来苏流光甚至极少让她受伤,此刻仍是忍不住问:‘你会跟着吧?’

苏流光屡劝不改,又去摸她耳朵,随口应付,‘嗯。’

江枫晃晃脑袋,‘别碰耳朵,痒。’

‘嗯。’苏流光应是应了,手却意犹未尽地又揉了揉。

揉了揉。

江枫脑袋一缩腿一软,心里身上像爬满了蚂蚁,又痒又麻。

苏流光收手的动作慢吞吞的,江枫受不了了,尾巴卷着她的手腕连忙把手拉走。

缓和回来,被这么一打岔,那点害怕也不剩多少了。

谁让苏流光总那么从容。

这次的红衣鬼不算强也不算弱,故而这里坚持了约有半个小时。

无形的禁制摇摇欲坠之时,苏流光抬手让她下去。

‘我会跟着,说话没有距离限制。’

‘好。’江枫跳下去,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苏流光将匕首插到墙上,踩着匕首跳上房梁,匕首随即消失。

‘你不用躲远点吗?’江枫紧张归紧张,见状还是问。

‘远了跟不上。’

行叭。江枫抖抖身子,观望两秒,跳到屋内的木椅上窝着。

彭——

两扇门被风吹开,晃晃荡荡摇摇欲坠,巨大的撞击声后吱呀呀地响。

江枫被这声势吓得一抖。

她才抖了下,那门就不晃了,像是硬生生被人稳住。

‘……’

身着红嫁衣的女子走进来,步履轻盈,清秀婉雅。

正如她追了两人一天,却从未亲自动手上场,显露分毫的粗鲁。

“阿浅。”

她开口,声音轻柔而不虚浮。

“我寻到你了。”

“为何要随她走?”她语气激动了些,“我寻你……”

声音戛然而止,她垂下了头。

江枫一头雾水,不敢吭声。

女子扯扯嘴角,笑了声,说不出的自嘲与无奈。

“它手可通天。”她苦笑几声,“无妨,我知。”

“无妨,无妨……”

她抬起头,直直看着江枫走近,眼眶发红。

“遂我求了此处,此处再无它,虽仍有限制,但无碍,你莫要忧心,随我走吧。”

她已站在江枫身前,伸出两只玉白的手。

江枫总不可能拒绝,无论她迷茫不迷茫。

她抬爪轻轻搭上女子的手。

在相触的瞬间,女子的手竟在颤抖,颤抖着握紧了江枫的爪子。

江枫下意识连忙抬手,蜷缩着爪子抽出来。

女子一怔,看着她,眼眸在烛光的映衬下晃荡着波光。

江枫嗷嗷叫了两声。

‘会抓到你的。’

无奈没人能听懂,除了苏流光。她愁,抬起爪子晃晃,试图用肢体语言示意。

猜她也看不懂,江枫对着她发红的眼眶,水淋淋的眼眸,更愁。

女子却是一喜,眉眼上开了花似的。

“无妨,你来便是,怎得总如此体贴?”

这回换江枫一愣了,她纳闷,她懂的是我想她懂的吗?

女子欢颜,手仍伸着。

江枫狐疑。算了,她抬手,反正这会儿又不是苏流光。

这么一来,她倒是不怕了,真如苏流光所言,这人该是不会怎么着她的。

女子搭着她的爪子,如演练了千百遍般的熟悉,一把将她抱起,用不着江枫使力,也不会勒得她疼。

江枫被抱起的瞬间,心里忍不住一声惊叹。

‘怎么了?’苏流光的声音传来。

江枫诚实道:‘她抱得真舒服。’

苏流光意味不明咂舌。

江枫又不傻,忙解释,‘你也不差,术业有专攻,是吧,人这兴许抱了千八百遍的。’

苏流光:……

落到女子耳中就是连串的叫唤。

她眼含春水,顺着江枫的脑袋往下抚,轻轻柔柔,只让狐觉得舒服,丝毫没有被侵犯的感觉。

江枫舒服了,感叹不断,喉咙里咕噜噜哼着。

“阿浅,走罢,随我逛逛。”

阿浅有没有异议不知道,但阿枫是没有异议,于是“阿浅”呜呜哼了声。

‘好啊。’

也不知女子是听懂了江枫的赞同,还是压根不在意白毛团子的想法,抱着怀里沉甸甸的重量就走了出去。

走了老远,后面的苏流光才跟上。

街头巷尾恢复了繁华,但无现代气息,全是旧时模样。

吹拉弹唱,吆聊喝侃,像极古时闹市。

唯独不像这处达官贵人云集的居住地。

“你便是在此处救我于水火。”女子抱着她慢悠悠往前走,“我那时哪知你就是那小白狐?只当这女子好生恣意洒脱,令人艳羡。”

说完她勾唇,去摸江枫的爪子。

江枫下意识缩了下手,怕抓到人,先前她可抓了苏流光不少次,注意着呢。

女子见状笑意更甚,“孰料那般肆意的人竟也体贴入微,霎儿惊,霎儿喜。那般欢喜于你,即便知晓了你的不同寻常,也制不住那颗……”她顿了下,才说:“心悦你。”

说完她目光从江枫身上撕开,看着前路,笑了几声。

“当真惊,那段时日尚还避你不及。却也喜,夜里也想幸甚,好在当初去了后山,见了你,救了你,牵起了这段缘。”

“我从未与你道过,后来再无机会,此刻倾尽气力再见你,定是要与你诉衷肠。”

她看着街巷小摊,余光始终落在江枫身上,悠悠述说少女心事。

“那时我情难忍,拖你来此,后又匆匆跑开,可还记得么?”

江枫不知如何开口,她大可以哼两句,但莫名不愿开口。

女子也没等她开口,自己垂头笑,越笑越欢,越笑越悲,眼含热泪。

“谁料一别,便是诀别。”

她在隐忍,然而尾音还是掩不住的颤。

江枫本以为她那么欢欣,是要讲什么开心的旧事,谁料竟是如此。

那抽搐的字音直击耳畔,心脏像被人捏住了似的酸,她仰头去看,女子抬起了头,眼尾晕红。

眼睛半弯,晶莹的光挂在眸中,她脸上还笑着,长叹。

江枫喉咙像是被哽住了,无法抑制的难受,她昂头去蹭女子的颈。

那溢满了哀伤的笑颜顿时有了声音,她轻笑,只是笑。

顿了片刻,她看着路边已经换了的摊铺,站住身叹气道:“比之于你,哪怕此去经年,我亦是不知轻重。”

“瞧,我意要讲那卖小玩意儿的摊铺,这已走过了也没讲成。”

“无妨,这蜜饯摊铺也无差。”

江枫唤了两声。

女子低头看她,竟懂了她意思,笑着摇头,“不必,何必回头?向前走就是,我还有诸多话要与你说,这里也还能维持许久许久,不差这一时片刻的。”

“依我目前之力,你我还能有百年之久,我可与你日日漫步。”

她说着又开始往前走,连那蜜饯摊也忘了讲述。

“观云出岫,闻鸟蝉鸣,日日夜夜,何其惬意?”

她话里带着的喜悦凡是有耳朵的都能听出来。江枫思绪一滞,见她眉目都浸润着期望,尽管泪意还未干。

她对着摊铺唤了几声。

‘这蜜饯摊呢?’

女子果真能猜出个大概,她脚步停下,看着已经走过了几步的摊子,从善如流。

“可还记得你我是从后方来,我一路都想与你言明心迹,无奈心中羞怯,过了这个摊,走了那个铺,仍是未曾。”

“这处你买给我一袋蜜饯。”她唇角微微抿起,含羞带怯藏着笑。“平生之最。”

“我……”她吸了口气,江枫察觉到了她加速的心跳,“我常常会想着与你,那般。”

“但在此处,应当才算第一次的……”

她心跳越发急促,“便是那般。”

叹了口气,她轻轻啊了一声,嗔道:“与你说此作甚。”

江枫:……

不过看女子飞上薄红的面颊,她心里好受许多。

被抱了一路,也听了一路。

听她讲夜里辗转,听她讲喜,听她讲悲。

听她讲初闻妖物,竟是心慕之人的挣扎,听她讲尝试放下却不得的痛苦。

听她讲情之一事,百般欢欣,万般磨折。

女子抱着她走遍了主街,末了来了一处宅子前,院中灯火通明,门前站着两位壮丁,大概是守门的仆人。

“我后来才知你去与山神交涉了,换我安稳。那嫁衣缝制一半便被搁置,我遂将它赶制完,着它去见你,寻你不见,只见了庙中灯火通明,我却平安无事。”

她看着大门,感受到怀里沉甸甸的重量,莞尔一笑,“到了,便是我身上这一套,此时我着它,既见了灯火通明,也见了你。”

“此处无山神,无它力量庇护你化作人身也无妨,如此你我皆在便好。”

壮丁中的一个喊道:“小姐。”

女子点头,壮丁将门打开,她抱着江枫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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