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滴答(二十八)

明晃晃的事实告诉她,苏流光和他们不一样。

原因几乎不需要江枫多想便一清二楚,恰也对得上苏流光不久前才和她说的,假如和别人在一起能更轻松,她怎么选?

所谓轻松,便是这么一个轻松法。

他们特殊,特殊到本就受庇护。

现实也容不得她多想,眼看着前方扑来的几条白线,横竖交织,根本无法躲开,她冲过去想要帮忙扯开。

腰前的指针从她身上路过,如同她伸出的手,从苏流光肩膀穿过一般。

她不受白线与指针的制裁,同样,苏流光也不可能受到她的外加影响。

一身力气仿佛被抽干,她脚步停下,不再往前,穿过苏流光的手无力落下。

白线碰不到她,她也碰不到白线,无法帮苏流光扯开。

横竖交织的白线,那么规整,规整到她仿佛能看到苏流光是如何被切开。

理智在这一瞬崩溃,她眼眸转瞬赤红。

不绝于耳的滴答声骤然停下,苏流光的声音响起。

“干嘛呢成兔子了。”苏流光点了下她的额头。

额头被碰到,江枫忙伸手去握住她,能碰到。

四周静止了,但还是这个空间没变。应该是苏流光用了道具,或是之前她所说的能让时间暂停的方法。

方才被转瞬逼近的白线打断的思绪浮现,眼中的红蔓延到眼眶,她张嘴,想说些什么。

末了只道:“没事,你赶紧看别浪费时间。”

拿命换来的时停,她哪敢浪费。

说着她松开手,往前去看那几条即将碰到苏流光的白线,比划着看怎么能过去。

苏流光看了两眼,那白线在她们角度看是横竖交错的,但在侧面就能发觉,中间还是有些距离,有点难度,但不是死路。

“不用急,有二十分钟。”苏流光说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度和对身体的控制能力,侧身变换姿势穿过去,与白线最近时仅差一毫米,但的的确确没有碰到。

她穿过去,隔着交错的白线,又问江枫:“怎么了?”

问着,她目光有些远,约莫是在看江枫身后白线的布局。

江枫顿了下,垂眼说:“你之前说的那个小概率猜测,现在大概率是真的。”

“嗯。”苏流光不以为意,“看来你知道了。”

江枫却开始替她委屈,“真不公平!”

她声音小,语气却怨怼。

苏流光闻言一愣,笑了声,不带丝毫的嘲意,只是单纯的错愕与愉悦。

“到底对谁不公平啊。”她似有调侃。

江枫自然知晓。

分明她也清楚,这对他们来说本就是无妄之灾,不曾祈愿便替别人进来当冤大头,特殊些受些庇护又怎么了?更何况她大概率也是受庇护的一员。

但情难自禁,尤其看到苏流光身上刺目的红。

“你……不包扎一下吗?”她声音更低了,“二十分钟不是嘛。”

“嗯,稍后。”苏流光利索松口。

她视线始终在四周纵横交错数不清的白线上。

她在记忆,或是寻找规律。

“……”

江枫稍加思索,也知道这人这回怎么答应这么利落了,估计是腿上伤口影响她动作了。

“我帮你吧,你看你的。”

说着,她从空间里拿出纱布,念叨:“用这个了啊,反正你本来也是要不影响你动作嘛。不疼更不影响,绷带指不定你一疼腿软失误了怎么办?”

纱布高级一些,基本很快能痊愈,绷带只有止血功能。

苏流光脱口而出,“只要不失血就不会失力,用……”

她话没说完,顿了下,反应过来什么,看眼江枫。

江枫幽幽看着她。

苏流光挪开目光,继续观察白线。

“嗯,用吧。”

江枫这才不看她,蹲下去。见她蹲下,苏流光有些别扭,忍着没动。

腿上包扎好后,温热的触感流淌在肌肤之上,到底是舒服的。苏流光心中谓叹。

江枫起身,知道苏流光已经有让步了,不再得寸进尺,胳膊便打算用绷带。

“用纱布吧。”

江枫自然是恨不得她一点伤口不留,全用纱布,但她心中矛盾。

“我知道你是不想依赖道具,我也知道不能依赖,你让我一点就行,不用老是让步。”

说完,她嘟囔一声,“反正疼的不是我。”

声音低,便不似吐槽,反倒别有意味了。

“没事,用吧。”苏流光看她一眼,“我又不是受虐狂。”

江枫当即不再自己劝自己,立即上手。她手速都快了几倍,生怕苏流光反悔似的。

“就那么执着这一点儿啊?”苏流光随口问,听着带点漫不经心。

听者倒是十分在意,江枫理所当然,“废话,这不就要我看着你活生生受罪,自己还没法说什么,我能不执着嘛。关键你那个说辞,是个人就得生气好吧?”

“还好。”苏流光说,“不影响动作是一,再者也不是很疼。”

江枫闷声,“行行你说得对,下次自己受着去吧。”

这次就当……你让我了。

苏流光忍不住又侧目,她反应过来又受影响,怔了下,直言:“别说话,影响我。”

江枫瞪眼,“我可记着你能一心好几用的……”

这会儿就不行了?后续的话没说出来,她沉默了。

第一种可能,目前苏流光大脑工程量太过庞大。第二种可能,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对苏流光影响大了。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得沉默,且根据她对苏流光的了解,第二种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不,大很多。

“你影响力大。”

偏偏苏流光还解释了。

“……”

好叭。

再出去,苏流光动作更流畅了,江枫不知她要怎么记住,但见她的确再未受过伤,甚至动作比她提醒的还要快。

虽然她还是很难理解,要怎么才能做到像苏流光一般,在这种境地下全身而退,完美躲开。

这大概就是大佬和普通人的区别。想着,她稍侧开一点目光。

不侧目便罢,一看却见暗处有人,也可能不是人。

她微眯眼睛,仔细去看。

是人形不错,衣服全是黑的,带着兜帽。不过两秒,兜帽往上抬了些,露出一双眼睛。

大概是眼睛。

江枫眉头微皱,猜测。

面部全部被遮掩,约莫是眼睛的部位,周围也全是黑色,不知是肌肤原本的颜色,还是刻意涂上颜料遮掩。

一身黑色的人形,连面部都是黑色,江枫本该认为它是怪物的,但那双眼睛让她有了猜测。

纯黑的眼睛,张丽丽有。

可为什么要包成这个模样?她心底其实已经认为“它”是张丽丽了。无他,眼睛的辨识度太高。

她在打量,它也在打量。

骤然,江枫身体升高,无形的力量在托着她。

她忙去看苏流光,恰手腕上传来拉扯感,苏流光做口型:‘没事,别怕’

江枫看懂了,她摸摸自己的手腕,二人相连之处,吸了口气。

张丽丽正在看着她,动也不动,她缓慢上升,身体不能动作。

空间早就缩小了,没多久就要碰到上方顶部,她从道具栏选好匕首,随时准备着。

想象中的碰撞感没有出现,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继续上升,直直穿出这个空间……或者说是方块。

从外面来看,这就是一个规规矩矩的黑色正方体,漂浮在白色的空间中。

区别于黑色空间内部还有白线,这外面的世界是纯白一片,不似内部虽黑,但不知何处光源能将轮廓映得分明,外面这白色空间举目四望,全是不知东西南北前后左右了,满目只有白。

再往上些,身体基本离开空间后,她在如筛子般的黑色空间正上方瞧见了些字迹,暂且看不清,但还在上升,再上一些便能看到了。

她心惊,而后是激动。

随着身体继续升高,才看清那不是字,而是画,简笔画,只是一个牙刷杯子的简笔画。

此刻弄不清楚不妨事,暂且记清再说。

将那画的形状死死刻在脑海中,她仍在上升。

如同穿过之前的黑色空间顶部一般,她再次缓缓穿过白色空间顶部,此次到达的是个黑色的空间,与最内层的黑色空间不一样,这里没有白线,没有钟表,只有一望无际的黑色。

唯一的色彩是中央的白色六面体,依旧是筛子一般,是刚刚的白色空间。

六面体上方依旧有简笔画,这次是一杯牛奶和一片面包。

她怔了下,与前面的牙刷杯子结合,她心中竟有些期待。

如软绵绵的蒲公英划过心田,留下数不清的茸毛。

只是莫名有些心软而已。

继续上升,白色空间,黑色空间,白色,黑色……

黑与白不断交错重复,一个个简笔画刻在江枫脑中。

牙刷牙膏,牛奶面包,公交车,斑马线,鼠标键盘,便签马克笔,盒饭果汁,红绿灯,小孩子,裙子高跟鞋,路灯与小店铺……

如在她脑海中织就了一幅鲜活的生活画卷。

在看到第三十三张画时,江枫发觉她身体不再被束缚,能够动作了。

她尝试着向下降低重心,竟然真的开始下落。

恰手腕上传来一股拉力,接连几下,是问她状况的意思。她先回应了下还好,犹豫两秒,选择继续往上去。

然而此次穿越空间上方时,她脑子一阵钝痛,像是被人硬生生压过去,或是从狭小的窗子中硬生生挤过一般。

穿了一半,她停下,有些犹豫了。

恰好手腕上黑绳传来拉力,她察觉,不再犹豫,当即开始下沉。

她下沉退出这一空间顶部的过程,大脑也如从窗口中硬生生挤出。

这倒真是像硬生生卡进窗缝似的,进也疼,退也疼。

手腕上拉力更大,江枫真怀疑苏流光能察觉她的感受了。

她呲牙咧嘴退出这一层,总算好受一些。

虽说没能再探索些,但到底不疼了,之后的下沉也不疼。江枫想着,多少也不算亏。

她没上,也就没看到,上方空间的画,与第一幅重复了。

也是因没看到,她才对上面的画仍有期待。

下落时“筛子”上方的画画全都不见了,改为了下方,要不是江枫身体还是正着的,她就要以为自己仍在往上了。

同一空间中,下落时的画与上升时的相对应。

上是亮着绿灯的红绿灯,下就成了红色。上是新鲜出炉的面包,下就是啃了一半的,上是放得整整齐齐的牙刷杯子,下就是在杯子中插得东倒西歪的牙刷……

江枫揣摩着,大概像是从一个爱干净有条理的合格社畜,变成了一位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随性社畜?

总之都记下来就是对的。

她记了一路,也没一个弄混的,顺序稍微有点记不清楚,但只是稍微,给她些时间梳理就好。

等回了最内层空间,看到苏流光,她一瞬间卸下心防,想着要是她中学老师看到自己这会儿脑子这么好使,不知道得有多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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