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像是遮上了一块庞大而渺远的人工灰白色幕布,厚重的云层密不透风,挤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空气中充斥的草腥味水汽让人有些生理性反胃,沈最接通了来自一串熟悉号码的电话,尖锐冲击的训斥声毫不意外地从听筒中传来。
“你这做的什么狗屁东西?写的程序毫无条理,再这样浑水摸鱼迟早收拾包袱给我滚蛋!”几乎可以想象对面中年发福男人朝着电脑屏幕抓狂叫嚣的滑稽模样。
沈最沉默地盯着通话掐断后逐渐变暗的手机屏幕,沉闷已久的城市终于迎来晚夏酷热后的第一场大雨,细细密密的雨丝受风吹拂而踪迹倾斜,扑落在他木讷的脸上,却未激起琥珀色瞳孔中的一丝波澜。
路上行人低头匆匆赶路,沈最拐进路边一家沙县小吃店中避雨,肠胃中的饥饿感早已不知所踪,被苦闷喧嚣的日头稀释。
他扫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菜单,斟酌良久后对内厨喊了一声:“老板,来一碗素馄饨。”
“好嘞——坐下稍微等会儿哈。”老板娘从窗口处探出头来热情招呼道。
没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素馄饨就被端到了桌上,晶莹透亮的馄饨皮包裹着内部依稀可见的绿色蔬菜馅,清澈油亮的汤面上还撒了几根葱花和香菜予以点缀。
“想要什么调料自己加。”老板娘转身又忙活去了。
沈最挑了个称意的调羹,舀了口汤送入嘴中,没什么味道,随后面颊咬肌机械无力地嚼动,直至馄饨变成了碎渣才勉强吞咽。
忽然店门口冲进一个约莫5岁的小男孩,手里还握着吃了一半的糖葫芦,脖颈上那与常人相比异常硕大的脑袋引人注目,他跌跌撞撞地往内厨走,嘴里蹦出一个残缺不清的音节:“妈……糖葫芦,吃……你……吃……”
这是个罹患脑癌的幼童。
方才的老板娘将双手往经年已久的旧围裙上抹了抹,接过男孩手中的糖葫芦,声音有些发酸:“谢谢小文,小文真乖,只要凑足了钱,妈妈就带你去治病……”
对面桌上的一个西装白领边嗦着粉条边搭话道:“前几年刚出的集实时监测和治疗一体化的脑癌传感器,好像是一个叫什么……哦对,沈金羽的牵头开发的,据说挺有用,我不太了解,也许你们可以试试,但是估计费用挺高吧。”
沈最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后来不是爆出新闻,说这只不过是打着高科技医疗旗号的噱头笼络资金,与其说是本世纪二十岁天才跨领域证道的奇迹,不如说是资本敛财纳富的新型割韭菜工具……”另一个食客来了兴致。
后面窸窸窣窣的交谈逐渐模糊,沈最放下勺子,瘦削到极致的背影冲进了绵密交联的雨帘。
出租屋锈迹斑斑的铁门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贷款小广告,丛丛五颜六色间沈最突然发现一丝与众不同。一张圆形红色纸条上有几个清秀隽永的字迹,拼命地挤开纷繁复杂的数字号码与猎奇推销,似乎很希望有人能注意到自己。
“29号质检员……”沈最撕下纸条,不轻不重地读出内容。
估计又是什么无聊幼稚的恶趣味。
他将纸条揉成一团,随手扔进空空如也的垃圾桶里。雨水浸透的衣衫能揪出水来,湿湿凉凉的触感粘腻难忍。
他三两下剥光,从虽不过半人大但仍堪称空旷的衣橱里挑了一件干净的白色体恤套上。
整个出租屋有种久无人居的诡异感,冰箱里不见多少食材的踪影,只有两块白色的年糕和一只鸡蛋,甚至厨房连家庭必备的调味品都没有,更不用说怡情小调的绿植宠物,就连本该用点新鲜水果或是零食碎嘴点缀的茶几也一览无遗,仿佛主人早已做好随时抽身离去的准备。
只有床头柜上堆放的几本专业编程书籍和一台永远充电待机的旧笔记本姑且能作为有人居住的证据。
沈最打开笔记本,指尖在键盘上飞快跳跃,几行代码跃然出现。趁着压缩包发送的时间空隙,他起身到桌台上倒了杯凉白开,液面随着颤抖的手腕控制不住地振荡,激起几朵飞溅的水花。
轰鸣秋雷阵阵,耳边却传来突兀的嘎吱作响,沈最疑惑地穿出狭窄过道,难道刚刚没关窗?
摇摇欲坠的残破窗棂下一滩水渍,窗前站着一个陌生的背影,莹莹月光穿过乌云缝隙,洒在他白皙斯文的侧脸上,细碎的发丝末梢还在滴着水珠,顺着细长的脖颈蜿蜒流进贴身的白衬衫中。
“唔……你好?”对面的人局促不安地笑了笑,两手不自在地背在身后。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沈最面无表情,熟悉他的人一看便知平静无波的表面背后实际早已暗流涌动。
“窗户没关,这栋楼门口又有棵桂花树,我就三步上墙上来了。”男生缩了缩脖子,似乎有些被沈最生硬的语气和一针见血的话吓到了。
“私闯民宅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不想进局子现在就给我滚。”沈最冷漠地指着窗户,从天而降的闪电瞬间狠厉地劈下来,映得他的脸惨白无情,“怎么进来的就怎么滚出去。”
“等等……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男生从湿透了的斜挎包里翻找了一会儿,半晌掏出一张被雨水洇湿的名片递上,“我是猎鹰工厂的29号质检员,你也可以叫我29号。”
沈最甚至都没瞟一眼名片,便厉声问:“你滚不滚?”
很显然,他根本没有把话听进去,在他眼里,自己可能就是一个狼狈颓丧的落汤鸡,还操持着一本正经的销售语气讲着最莫名其妙又胡说八道的话。
“……正式进入质检前质检员要和被检者呆在一起,我……我没地方去。”29号低下头,斜挎包的肩带从左肩顺延至右腰,勾勒出纤瘦流畅的曲线。
“和我有关系吗?”不出所料,那道清冷冷酷的声线劈头盖脸砸下来。
“我作为你的质检员,有义务保证你进入质检前的人身安全。”29号抬头,清澈流动的双眼像是盛着两湾幽湖,倒映着沈最迷蒙不清的身形。
无形间硝烟四起的对峙被门铃声打断,快递小哥不间断地敲起了门,同时大喊道:“快递到了!赶紧来签收一下!”
“来了!”沈最用力拧着29号露出的一截的胳膊,白净的皮肤被掐得有些发红,他将29号拖到屋外,“什么工厂质检员的,要发疯到别的地方去!”
门外早已没有快递小哥的身影,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盒安安静静地端坐在阴湿水泥地上。
“沈最!沈最!我不会离开的!”铁门外传来固执倔强的声音,扰得沈最心烦意乱。
快递包装的很简单,沈最用钥匙划开一条缝,装着的东西便显露无遗。
狂风怒吼,肆虐地敲击着窗栓,漏进冰凉冰凉的雨丝,昏黄的台灯灯光闪了几下,映出桌上一只新鲜血红、满是沟回的羊脑,吊诡无比。
呼吸顷刻间被紧紧扼住,喉管扭曲变形,全身血液沸腾着倒流,眼前的光景天旋地转,沈最整个人仿佛跌入了深渊般的海底断崖,腥咸的海水裹挟着无穷无尽的恶意随时打算将他吞噬。
他重重地喘着气,左胸口像是堵了块巨石。沈最踉跄着往衣柜走去,慌乱地打开底层的抽屉,疯狂地搜寻了几秒后,仿佛抓住了悬崖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顾不得保质期即刻将烟放入嘴中。
袅袅烟雾盘旋上升,火星明灭间他的脊背顺着衣柜缓缓滑落,响雷在窗外炸裂如鞭炮,阵得他不由得一颤,房间里的顶灯倏地短路熄灭,周身尽是令人溺毙窒息的黑夜。
那团刺眼的红色像是幽灵般在黑暗中闪动,沈最强迫自己移开眼,沉浸在短暂止痛消愁的劣质烟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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