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岁聿倚在窗前,看着那辆破旧到随时都有可能当场下岗的首班公交车不偏不倚地停在小区楼下。他第一次看到这辆车是在四个月前,那时他刚从大学回来,被从这辆破车下来的衣着很吵的男人拦住了去路。
男人一头黄毛戴着能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充斥着香肠嘴图案的黄色花衬衫下面配着布满卡通图案的蓝色大裤衩,最后是一双粉嫩嫩的人字拖。
当时的他顶着强烈的审美刺激云里雾里地回答了男人许多问题,最后被对方热情地送到了自己家门口。
穿得很吵的男人后来不知去向,但这辆首班车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辆车自那开始每月都会来一次,停留一周,会在第八天消失,又在下个月中的某一天吭哧吭哧地驶来,扰乱他的安眠。
从车上下来的人数最开始包括那个穿得很吵的男人在内只有四个人,后面稳定在八人。看这次首班车似乎更加不堪重负的状态,似乎人数又有增长。
一、二、三……九、十。从车上下来十个人。奇装异服,神色各异,好在那强烈的审美刺激没有重出江湖。
人数为什么只多了两人?云岁聿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自己垂在一侧的发尾,唰唰两笔划掉了记录在白纸上他自认为应该遵循的规律。
“咚咚”
一重一轻的敲门声响起。
云岁聿贴上猫眼,望见的却是一片漆黑。
他家猫眼什么时候坏掉的?
“咚”
门又弱弱地响了一声。
不想开门。
噪声突兀地在云岁聿脑海中炸开,像是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又夹杂着电视屏幕损坏持续的刺啦声,还有忽远忽近的警报声……
云岁聿从噪音袭击中缓过神时,家门大开,自己的右手还搭在内侧的门把上。毫无疑问,门是他自己打开的。
门口站着一位清瘦的青年,怀中抱着一只灰色垂耳兔,一人一兔都向他投来警惕的目光。
“您好。”兔子的主人一手托着兔子,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利条,开始AI般的朗读,“冒昧打扰,我的同学住在这个小区,但是前不久我们失去了联系,我不清楚他的具体住址,可以暂住在……哎,先生!”
不想答应。
这次不是折磨的噪音了,尖锐的耳鸣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直接粉碎了云岁聿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云岁聿的意识渐渐回笼,他被青年运回了自己的柔软的卧床上。
房门紧闭,他凭印象伸手捞过一旁的枕头盖在脸上,聚精会神地去听房门外的声音。
视觉被遮蔽,听觉更为清晰。
好吵。
门外时断时续的悄声低语,楼上像弹珠噼里啪啦掉落的声音,楼道里断断续续的交谈声,还有楼下那辆车发动机的嗡鸣声……
嗡鸣声?
云岁聿伸手将旁边桌面上的白纸扒拉下来,确定上面写着“安静停留一周”的字样。
刚想起身去一探究竟,面上的柔软让他身体一僵。
等等,他为什么能透过枕头看到白纸上的字?
有悖常识的认知让云岁聿身体开始发凉,他拿开覆在脸上的枕头,再次看向白纸。
这次他看到的内容却是“停留一周”,前面的“安静”两字被涂成两块黑疙瘩。
这不是他的涂改习惯。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一瞬间,云岁聿的大脑闪过无数的猜想,破旧的首班车、阻断自己行动的噪音、被涂掉的字样……从无聊的恶作剧想到他夜间刷过的各种无限流小说,再从规则怪谈猜到现实异化,最初的迷茫疑惑过后,平稳舒适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的不详预感占据心头。
安稳的日子开始失控,他有些恼火。
是什么引起了异变?
云岁聿从床上坐起,认真地将桌面上的白纸审视一遍,得到两条新的信息:“会在(被涂抹)第八天消失”,以及他之前用笔划掉的“四的倍数”字体变成了红色。
云岁聿举起枕头再次盖在自己的眼前,被遮住的字样却没有显现出来。
他再次扯着自己的发尾,这究竟是靠什么决定的?
————
深夜,与卧室一门之隔的客厅里响起轻轻的交谈声。
云岁聿移开遮在眼前的最后一本书,来到卧室门站定,凝神听着外面两人的交谈。
“嘘,小点儿声,卧室里有一个NPC。”
是暂住在自己家里青年的声音。
“好的好的。”是个怯怯的女声,“那、时哥,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喊时队就行。”时逢生笔尖熟练地在纸上画着卧室构造的简笔图,“卧室这里有个书架,靠近会掉精神值,你找个机会把它烧了。”
“啊?好、好的。”
王晚蜻深知眼前这位高级玩家远近闻名的速通能力,再加上她的两个队友第一天就找错楼层领了盒饭,她作为队伍中的辅助没有自保能力,为了寻求庇护最好还是按他说的去做。
希望卧室里那位素不相识的NPC离开卧室的时间长一些,别那么早回来,至少别在她火烧书柜的时候回来。
NPC,“Non-Player Character”的缩写,译为“非玩家角色”。
云岁聿良好地适应了自己从一家之主到NPC的转变,他立在卧室门内侧,侧身对着嵌在墙壁里的书柜进行扫视。
这感觉简直就像在找不同,不过找不同的休闲小游戏总会通关,他会在这场不知名的游戏里通关吗?
以NPC之名?
从上到下扫了两遍书柜后,他的找不同小游戏取得圆满胜利。
一本贴着卡通图案的浅蓝色密码本在他书柜一众暗色书脊里显得格格不入,而且这个搭配让他想起来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他伸手抽出那抹蓝色,拿在手里细细端详。款式是十年前文具店里最常见的带锁日记本,最右侧应该是密码板的地方被暴力拆卸,目前是一个小小的生锈铁锁在那里晃悠悠地挂着。
云岁聿对这本卡着他视角突然出现的日记并没有多大的好奇,他现在更想去停止楼下那一秒都不肯停止嗡嗡响的发动机。
太扰民了。
等到客厅里的脚步声消失在大门处,云岁聿从衣柜里随意拽出件外套,把日记本放在茶几上,在门外插上钥匙下了楼,直奔那辆破旧的首班车。
云岁聿已经多久没出过门了?他不清楚。
意识如浅眠般断断续续,他浑浑噩噩地在这里度过一天又一天,直到这辆车闯进他小区,带来一波又一波陌生的面孔。
只有四个月的回忆、没有镜子和钟表的两室一厅 、在小区里消失的陌生人……一切的一切都充斥着诡异,他之前为什么毫无察觉?
云岁聿来到小区门口,那辆首班车比他在楼上看到的还要破败。
车门没关,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前后车门在最后一抹晚霞的映衬下宛若一双布满血丝空洞洞的眼睛。
云岁聿适应视觉冲击后蹑手蹑脚地上了车,车内设施早已上锈,褪色的广告与灰色的车壁融为一体,车座上摆着水壶、相机、小型玩偶等随身物件,空无一人。
从车头走到车尾,每走一步车身都仿佛承受不住一般“吱呀”一声。他来到车尾,看着最后空着的四个座位,陷入了沉思。
“四的倍数”、四人、八人、十人、仅有的四个空位……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在云岁聿的心头。
每次来到这里的人,最后至多有四个人能坐上这班车回去。
那剩下的人都留在这里了吗?
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思考,一阵恶寒从脚底涌向大脑,使他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有一股视线突然落在他身上,不是猎物被盯上的恐惧,更像是……明晃晃的窥探。
有人,不,不一定是人,有东西,突然盯上了他。
在哪?
云岁聿坐在车尾的空位上,尽可能地压低自己的身体,警惕地观察车内的情况。
耀眼的太阳彻底落入地平线,车内设施年久失修,早已没了灯的光亮,投入黑暗怀抱的云岁聿却察觉到自身更为奇妙的变化。
他的眼前明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他却能【看】到整个首班车的构造。
车内外张贴海报上的一字一句,车内座位上的物品的颜色形状都无比清晰的浮现在他的视野里。
还有那股更为强烈的窥探视线。
不在车内。
在哪?
云岁聿尝试将这种视野的范围扩大。
从首班车到小区门口,再到自己的居住楼。
视野被强行一点点地开阔,从居住楼最底层慢慢往上延伸,5楼、10楼、15楼……太阳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最后停留在自己居住的44楼。
客厅里的王晚蜻和另一位扎着双马尾的姑娘已经围着那本日记展开新一轮的讨论分析,但他听不到她们在说些什么。
在哪?
云岁聿头痛欲裂,清晰的的景象因痛觉的干扰开始变得模糊,他强忍着不适将视野继续往最后的天台探去。
他【看】到了。
“云雾小区到了,请配合从后门下车,开门请当心,下车请走好。”
“嘶——”
车前端的电子滚动横屏毫无征兆亮起的红色字样配合着提醒到站下车的冰冷女声,成功将云岁聿的“视角”横空截断。
遗留的副作用让他冷汗直冒,恨不得将双眼挖出揉碎来平息这袭上天灵盖的滔天痛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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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云雾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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