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岁聿撑着只有半血状态的身体从卫生间出来，同伴和那八大袋的眼珠已经不在那里。
弥漫在空气中的腥臭味还萦绕在他的鼻尖，仿佛正在丝丝缕缕地穿透他的肌肤，渗入他的血液。
这么想着，他好像又有呕吐的冲动了。
“云哥——你听得到吗——”
清亮的嗓音带着独属于那个年龄段的青春朝气，从上到下穿过污浊的空气传入他的耳朵。
云岁聿寻着声音的来源走到卧室破洞下方，目前只哭过一次的大男孩正蹲在破洞上方向他喊着话。
“保护好自己——我们去去就回——”
云岁聿也学着蒲地蓝的样子，双手在嘴边合拢成一个话筒状，仰头回应着：“我知道了——”
想起之前秦故纵和王晚蜻出去打野前时逢生的嘱咐，又最后加了一句：“注意安全——”
只见蒲地蓝嘴角肉眼可见地上扬，用力点了点头，消失在云岁聿的视野中。
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他应该没做什么滑稽的事情吧？
云岁聿披上之前的外套，想了一会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等回来再问问他吧。
“视角”在云岁聿意念的催动下缓缓向地面探去，寻找着曾惊醒他的那一抹亮光。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秦故纵的盔甲。
“视角”根据记忆里的亮光所在地模糊的轮廓顺利锁定了一个破旧的两层小屋，在一众高楼里显得格外突兀。
从居民楼里出来，眼前的景象让云岁聿楞在原地。
时常搬着马扎坐在楼下唠嗑的大爷大妈们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失去双眼的居民保持仰望天空的姿势，密密麻麻地站立在小区各处。
失策了，忘了带武器。
云岁聿转身想乘电梯返回，恰好与从电梯里出来的无眼人擦身而过。
那无眼人仿佛意识不到他的存在，步履蹒跚地挪到小区绿化带旁边，跟他周围的无眼人一样仰起头，便静止不动了。
看来暂时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云岁聿走出居民楼，也抬头向上看了一眼。
只见黑沉沉的天空下数不清的大小蛛网在八栋楼之间纵横交错，有一个如星星般的发光体在蛛网上匀速移动着。
应该是时逢生他们。
云岁聿收回目光，向破旧小屋的方向走去。
小屋在8号楼的后面，云岁聿从4号楼赶过去自然需要一些时间。
但是……这时间是不是太长了些？
走得有些喘气的云岁聿停下脚步缓了缓，抬头看清不远处居住楼的号码，是6号楼。
尽管他不常出门也不怎么锻炼身体，但他作为一个正常成年男性，步伐也不快，走到喘气也才走了小区一栋楼的距离？
“轰隆”！
足以震颤高楼的雷声猛地在耳边炸开，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色气体在小区中弥漫开来，云岁聿眼前的场景顷刻间变得朦朦胧胧。
这是……起雾了？
云岁聿伸手在黑雾里挥了挥，手掌沾上一层薄薄的黑色颗粒，他用手指捻了捻，一种类似泥土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
泥块？不对，这触感更像石头……
黑雾中有个人影迅速向他靠近，一转眼就撞在了他的身上。
云岁聿扶住对方的肩膀，低头看去，是个骨瘦如柴、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来十岁出头，全身上下脏兮兮的，不合身的衣服露出带有大片烧伤后褐色痕迹的手臂和小腿，泛黄的纱布包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只黑亮亮的眼睛紧张又惊恐地望着他。
这又是什么情况？
大脑难得的宕机几秒，云岁聿放开小姑娘的肩膀，将睡衣口袋里最后一颗糖果递给她。
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似乎没见过糖果，在云岁聿掏出糖果的时候，视线就已经黏在了那鲜艳的包装纸上。
“……给我的？”小姑娘受宠若惊地接过，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无比珍重地拆开彩虹色的包装纸，将小小的白色糖果含进了嘴里，瘦小的脸上瞬间就展开了明媚的笑容，“谢谢大哥哥！”
云岁聿感觉自己的心情也因为这个笑容变得晴朗了些，他看着小姑娘将包装纸规规矩矩地折成正方形的样子，视若珍宝地放入用补丁缝成的衣服口袋里。
“大哥哥要去哪里吗？我对这里可熟悉了，我可以带你去！”
云岁聿有“视角”在身，没人比他能更清楚这里的布局，但看这小姑娘满怀期待的眼神，又有些不忍心拒绝。
“……一个两层的小房子，看起来很破旧。”
“哦……你是要去居民登记楼吗？”小姑娘面色窘迫了起来，“我当然知道在哪啦，但是我是偷溜进来的，被登记处的人抓到就要被赶出去了……”
……？
他怎么不知道小区里还有居民登记楼？
“这样吧，我带大哥哥到那附近，我再溜走就好了。”小姑娘用力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确认双手干净了才去拉云岁聿的一片衣角，“跟紧我，别被他们发现了。”
跟着小姑娘在黑雾中东绕西绕躲过一个又一个无眼人，傻子也明白了她口中的“他们”是指什么。
可能“登记处的人”也是指这些无眼人。
途中轰隆隆的雷声又响了两次，云岁聿看到雷声下四处寻找藏身之处的居民，个个衣衫褴褛，伤口暴露在黑雾中，脸上惊惧交加，口中还念叨着他听不懂的语言。
也有瘫坐在地面上，直愣愣地看着天空，仿佛在等待什么降临。
拉着她衣角走在前面的小姑娘听到雷声时也是两股战战，却坚持着把他带到目的地。
别看小姑娘全身上下没几两肉，体力却是十成十的好。刚开始云岁聿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走到最后几乎是小姑娘凭一己之力拽着他往前走。
这路怎么越走越长？
“大哥哥，我们到了。”小姑娘拽着他的衣角蹲在居民登记楼不远处的灌木丛后，丝毫没注意灌木丛只遮住了她的身形。
快累趴的云岁聿一屁股坐在灌木丛后的草坪上，尽可能小声地喘着气，一是一路走过来遇到的部分无眼人开始了行动，似乎在往同一个方向聚拢，这登记楼大门前也有两三个无眼人徘徊；二是他累得喘气的力气都快没了。
看来还是得把压箱底的健身计划提上日程。
小姑娘抓着他衣角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几次张口却没发出丁点声音，最后像是鼓足了勇气才提出请求：“大哥哥，冰雹快来了，我能跟你一起进去吗？”
说完又害怕云岁聿直接拒绝，绞尽脑汁地补充着带上她的好处：“我跑得快，力气也大！我、我可以帮你搬东西！我很听话，也绝对不会乱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比起担心小姑娘是否会给他添麻烦，云岁聿更担心的是他是否能保证这个小姑娘的安危。
无眼人因为他暂时不知道的原因不会攻击他，但看这小姑娘身上除了烧伤之外还有其他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伤口，多半是那些无眼人造成的。
“视角”在不远处的登记楼聚焦，楼内没有灯光，扫视一圈也没有发现无眼人的身影。
“可以。”云岁聿这才点头应下。
大门前那两三个游荡的无眼人也朝云岁聿来时的方向慢慢走去了。
“视角”里时逢生他们还在紧赶慢赶地运送着眼珠，八个袋子已经空了一半；小区地面上的团团黑影正在缓慢移动。八栋高楼在黑雾中若隐若现，天地间的一切都黑蒙蒙的，整个小区除了那三声雷声外，无半点声响。
饶是喜静的云岁聿现在也颇为不安，他嗅到风雨欲来的味道。
居民登记楼的大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一楼是个空旷的大厅和一个前台，前台后面是有左右两个方向通往二楼的巨大阶梯。
云岁聿牵着小姑娘紧张到冒汗的小手，想要绕过前台前往二楼。
“大哥哥，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小姑娘拉了拉抬腿登上楼梯的云岁聿，一手指着前台桌子下方足以容纳一人的纸箱。
纸箱半掩着，一缕长发从垂在外面，发丝顶端是个香槟色的三角形发夹。
“视角”里这里是空白。
看到熟悉颜色的云岁聿让小姑娘站在自己身后的楼梯上，自己弯腰去拉桌面下的纸箱。
第一下，没拉动。
云岁聿双手换了个位置，去拉长方形纸箱的两角。
没拉动，还差点闪了他的腰。
名为“犟种”的基因在云岁聿身体里悄然苏醒，纸箱最后终于在小姑娘的主动帮助下被拉了出来。
小姑娘偷瞟了眼一脸风轻云淡的云岁聿，一点看不出刚刚跟纸箱死磕到底的气势。
这大哥哥还挺有反差感。
纸箱打开，里面躺着的正是失踪的秦故纵。干涸的血污东一块西一块地弄脏了她蓝白色的校服，原本柔顺的长发也丝丝缕缕地打成结，失去了原本双马尾的利落发型。
手臂上的盔甲护手异常冰冷，另一只没带盔甲的手臂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开一道伤口，隐隐可见森森白骨。
云岁聿伸手探了探秦故纵的鼻息，还好，气息平稳。
松了一口气的云岁聿刚想收回手，下臂被冰凉坚硬的物体猛地抓住，瞬间就在接触的皮肤上留下四道鲜红的血痕。
面色煞白的秦故纵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是想要告诉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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