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秋蝉先于阿眉撩起眼睫,他的手被花蜜的猫爪趁机翻起摁住,小猫摇晃着尾巴,得意地喵了两声。
冉秋蝉摸摸它的脑袋,视线在江袭身上打了个旋。
他用眼神仔细描摹过江袭每一寸眉眼,又缓慢挪动到江袭轻敲着桌面的指节,他从笃笃声里、从江袭过于平静的神色下,勉强窥见几丝汹涌的怒意。
啊,冉秋蝉后知后觉,他在生气。
江袭犹嫌不够,生怕火势不够大,执意再添把柴,“或者我也可以把油送还给你的父亲,等祭祀之后随他处置,他肯定比我更有办法。”
在阿眉暴起之前,阿弥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阿眉愤怒地挣动,狰狞如同失怙的某种兽类,挣扎中她的肘关节堪堪脱出阿眉的桎梏,脱力之下蓦的往后捣去,重重撞在阿弥太阳穴处。
阿弥手下劲力一松,大脑内嗡鸣阵阵,眼前所有事物顷刻间都变成波动的光谱,旋转着没了形状。
阿眉动作一顿,过分漆黑的瞳孔缩成针尖,还没缓过神的阿弥趁机拼命把自己的妹妹往后拉,哀求的目光堪堪凝在江袭的方向,“我们答应。”
“云弥生,”阿眉不可置信,“你有病?”
阿弥只是摇头,水泽含了满眼,要坠不坠悬在眼眶,纤细过分的手指力气奇大,死死箍着阿眉的腕子。
鼻血顺着她人中向下淌,稀稀拉拉从嘴边拖到衣襟,“阿眉,阿姐求求你,听话。”
阿眉张口就想骂,却在看清阿弥失焦的眼时堪堪住嘴。
良久,阿眉把目光移向江袭,声音冷的能冻出冰碴,“你最好说到做到。”
江袭不咸不淡:“当然。”
阿眉和阿弥到底还是依言留在了江袭窗前,这对姐妹在椅子上端坐,各自把脸转向不同的方向。
胎盘被丢在竹楼楼梯的间隙内,血肉坨成一团,黏糊糊的看不出本相。
冉秋蝉将下巴枕在交叠的手臂,懒洋洋睇着江袭,“明天是开集最后一天,不出意外任务马上就要结束,你生什么气?”
江袭没应声。
他伸出手,指腹拢起,捻住冉秋蝉一缕微卷的发尾。
那缕漆黑的发轻飘飘落在他指节,白色的皮肤上落上一道浓黑,突兀得很。
他很少生气,或者说在他为期二十三年的生命中,这是他第二次生气。
第一次是在尾随里,因为阎壑被缪贺发现而不自知。
江袭垂着眼睫,花蜜从冉秋蝉身边跳到他肩头,舔了舔他侧脸。
…
入夜时分,阿弥和阿眉在椅子上酣睡。
窗外的椅子早已被夜风濡的冰凉,两个姑娘蜷在椅面,抱着膝盖,睡姿着实算不上舒适。
冉秋蝉从屋里拿了两片薄毯,轻手轻脚踱出门去给她们盖上。
两个小姑娘都没有醒,睡得很沉。
虫鸣声被掐断的刹那江袭站起身,他指尖勾着柄藏银色蝴蝶刀,刀尖向外,对准阿弥的后背。
黏腻的拖行声从楼梯缝隙处向上,细碎的呜咽随风声乱飘,又在看清江袭动作时戛然而止。
江袭面向那团模糊的血肉,微微一笑。
凄厉的尖叫划破夜色,堪堪成型的婴儿下半身裹在团跳动的软肉中,拖着脐带来回爬行,发黑的血混着碎肉糊了满地,却始终与两个小姑娘隔着段距离。
它尚未生长出眼球的眼眶里被塞满了尖锐的石子儿,稚嫩的手臂撑着竹板,急躁地爬行。
冉秋蝉从它的动作里读出了怨毒和忌惮,微微挑眉。
“离远一点。”江袭的刀尖轻轻抵住窗沿,再出探半寸,就能碰到阿弥的后心,“肺部被刺穿是很难挨的。”
和肉糊没什么区别的婴儿歪着被砸扁的脑袋,似乎有些不明所以。它不明白江袭话里所涵盖的意义,但并不妨碍它对那把抵着它姐姐的刀生出忌惮。
它动了动手脚,往后退了些。
冉秋蝉贴近江袭,从他肩上探出双黑黝黝的眼,视线在婴儿身上打了个旋,“约摸四个多月大,刚成型不久。性别……它下半身裹在胞宫里,认不出来。”
江袭眼皮极轻地跳了一下。
“江袭”所提供的人油制作法子具体是怎么操作的,替他背锅的江袭不得而知,但无可置疑的是,那一定不会是什么痛快的法子。
……只是谁也没想到,会这么恶心。
连着胞宫一起剖出的婴儿已经能分出性别,看它现今的反应,它大抵就是阿眉姐妹的弟弟无疑。
它也被做成了油,用一种不会比它母亲少受几分折磨的方式。
江袭垂下眼睫,沉默良久。
再抬起眼时他口吻已缓和许多,那把蝴蝶刀匿进他酒红色西装的袖边,只能看见隐约的边缘。
“小东西。”江袭说,“我不会对你姐姐做什么,作为交换,我们来玩个游戏。”
婴儿迟疑片刻,回应似的拍了拍竹梯。
“我们来玩躲猫猫。”江袭的手指摁在窗户突出的竹条上,“你去藏起来,我去找你,天亮之前如果你被我找到,你就放过我;如果天亮之前我找不到你,我就把你和你妈妈的油埋进新修的坟里。”
江袭笑容淡淡:“玩不玩?”
冉秋蝉欲言又止。
他很想问问江袭到底是怎么想的,怎样神奇的脑回路才能问出这种话。
为什么觉得这只四个月大的小怪物能听懂他的话,又为什么觉得这东西会同意跟他玩。
婴儿在原地没动。
江袭也不着急,他仔细打量着它,视线落在它被刀剖开后又用钝器砸烂的脑袋上。
那里空空如也,应该已经发育出雏形的人脑不见踪影。
……失策。江袭暗道。
这东西好像没脑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人话。
僵持过后的事实证明神寓的机制实在是强大到无与伦比,不符合医学常识的东西也能遵循机制做出应对。
始终匍匐着的婴儿动了。
它又拍了两下地板,而后倒退着消失在楼梯处。
……我操。冉秋蝉嘴角微抽。
他说不出话,那点紧张感被几乎可以称得上滑稽的场面打消,只能靠深呼吸来缓解此时过于无语的心情。
江袭的反应与他一般无二。
“要去找吗。”阿眉轻微的鼾声响起时冉秋蝉扯住江袭袖角,“去哪里找。”
江袭斩钉截铁:“不去。”
冉秋蝉:……。
江袭有些好笑:“本来它姐姐在这儿它就不会进来,看它可怜才骗骗它,你怎么也跟着犯傻?”
冉秋蝉面无表情:“无良的成年人。”
江袭只是笑。
他推开竹门,两个姑娘仍蜷在窗下的椅子上,方才的动静没惊动她们分毫。
江袭拎住椅背,一手一个,连人带椅子提溜起来,轻巧搬进门。
花蜜在冉秋蝉授意下身形涨大,它叼住姐妹俩的衣领,小心翼翼把人提起来,又轻手轻脚搁到床上。
椅子被放回门外,江袭和冉秋蝉掩上竹门,各自拾了把椅子坐下。
“所以你在生什么气?”冉秋蝉偏过头。
江袭微顿。
他想了想,伸手拢住冉秋蝉的手。
江袭的指节挤进冉秋蝉指缝,他们坐在竹楼下和一轮月亮遥遥相对,也在一片起伏的虫鸣声里对视。
“我没有生气。”江袭应道。
“我只是觉得,王为华那样一个好人我没有保下来,不大高兴。”
他没答应的人和事他关不着,可答应了又被迫失约,实在让他觉得心情不虞。
冉秋蝉看着他。
他显然是错意了江袭的情绪,以为江袭深陷自责之中不可自拔,因为他突然挪动了椅子,和江袭紧紧挨在了一起。
“队长。”冉秋蝉用拇指摩挲着江袭指节,
倾身凑近,“我发现你很有圣父潜质。”
在这种地方不去害人就已经是道德水准奇高,遑论还要去保人,救人。
“你不是救世主,”冉秋蝉跟江袭挨了挨脸颊,亲昵的用鼻尖去顶江袭的,“别再想了。”
江袭叹了口气。
他和冉秋蝉十指相扣,鼻尖相抵,温热的吐息轻扑在彼此面颊,再近两厘米就能唇齿相贴。
“秋蝉。”江袭说,“太近了。”
冉秋蝉哼了一声:“怎样?”
江袭笑开:“不怎样。”
只是发现,你实在是个……很容易就恃宠而骄的性格。
…
次日晨时,阿弥和阿眉离开得很早。
阿眉离开时脸色古怪,对于“自己睡到了最恶心的人的床上”这一点难以接受,愤愤的和阿弥表示自己要洗三遍澡,最好是搓掉一层皮。
来了个早的阎壑嘴欠发作,倚着门表示自己举双手双脚赞同,搓成个血尸他都没意见,收获阿眉一个恶狠狠的白眼。
江袭和冉秋蝉先于姐妹俩离开,他们去搬油,和刘明文李绣一起。
这坛油是村民口中“独一无二的好油”,由送他们晴天娃娃的小男孩生母亲自交到刘明文手里,里三层外三层裹着白布,三令五申一定要让婴油避光。
冉秋蝉抱着花蜜,坐在村民家门口的马扎上晒太阳,刘明文嗯嗯啊啊敷衍了事,抱着油晃到江袭身边。
李绣试图帮他托一把,被刘明文摇摇头拒绝。
“给你搬到哪儿?”刘明文问,“不用和阎壑那坛子一样埋地里吧?”
江袭:“你拿去。”
刘明文眉头挑的老高:“我要它干什么,昨晚上撞鬼的不是我,拿这东西我良心难安。”
江袭失笑:“我用不上。”
“我也用不上。”刘明文抱着坛子往江袭的竹楼走,“我还能拿这东西起灶开火炒两个菜怎么着?”
江袭无奈,反正也拦不住,索性由他去了。
刘明文步子迈得很大,江袭和冉秋蝉缀在他身后,李绣在他们身边道谢,说着说着又要哭。
冉秋蝉给她递了纸巾。
“对不起,”李绣吸吸鼻子,“我是泪失禁体质。”
“没关系。”冉秋蝉笑吟吟道。
吴融融、史廷和秦珍全都没来,阎壑靠在门边和何柠有一搭没一搭撩闲,远远看见江袭时立马站得端正。
“来这么早。”刘明文抬头招呼了一声。
阎壑“昂”了声:“你也不晚。”
油被放进江袭房间,几人在竹楼下各自捡了东西坐着歇下,等待其他几个玩家。
来送饭的阿弥看见他们围坐一圈时吓了一跳,本想问问江袭说话做不做数的事一时间也说不出口,只得把饭菜小心搁下。
“……江教授,”阿弥拎着裙摆跑开时脚步微顿,到底还是犹豫着开了口,“您记得提醒其他几个研究员去拿油啊。”
几人顿时抬头,十二道目光齐刷刷转向阿弥,吓的她脖子一缩。
江袭:“……你说什么?”
阿弥怯生生道:“我,我说,您记得提醒吴研究员跟她的爱人,还有秦研究员尽快去拿油,一会儿开集了,就来不及……”
江袭蓦然起身:“村民塞给他们东西了?”
阿弥张了张嘴。
“没,没有啊。”
她眼里是不掺假的疑惑,手指绞皱了裙边,小心瞧着江袭,“没人给她们东西,他们拿走的咸鱼,不是您让……吴研究员和秦研究员,自己找阿婶要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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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仙人抚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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