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湜紧贴石壁,后背绷紧,阴湿的寒气顺着脊椎向上攀动。
石室间的呼吸声愈发响亮纷杂,像是破旧生朽的屋子在大风天里,成千上万的气流顺着腐烂的木窗木门狭缝里挤进来的呼啸声。
四角坐落的铜灯也开始忽明忽暗,悬棺林在墙壁上的扭曲投影格外骇人。从棺内落下的血倾流如柱,就快要从法阵的凹槽处漫了上来。与此同时,红馆上五花大绑的锁链也齐齐震动起来,金属碰撞的嗡鸣声夹杂在嘶嘶的气声里,完全霸占了这一方空间。
薛湜计算了一下手头还余下的符咒,想必是不够用的,看来的确得尽快寻找一柄合适的符箓笔了,此前所用的笔已经在上一次委托中折损,但接下来全靠冷兵器实属下策,必须另辟蹊径。
目光扫过法阵,那些血流蜿蜒爬动,像一条条蛇一样攀上了四角的镇阵柱,柱身上雕刻的花纹因为血的浸润,此时正逐渐显现出来。
薛湜快速扫一眼上方的悬棺林,锁链还牢牢缠在每一副棺身上,下定决心,疾步走向距离最近的法阵西南角。
镇阵柱足有一人高,薛湜略微弯下腰,吸取前面的教训,隔着一段距离顺着血迹攀升的朝向打量那上面的花纹,其实不然,远看像是花纹,近看原来是一种上古符号,薛湜看着有些眼熟,她曾在师父的一本手札里见到过,这个符号作为注解是在手札内记录的许多法阵图解旁边出现过。
上古法阵分为两类,其一是脉生阵,其二是回煞阵。前者是阵法与风水局相辅相成,破坏风水局就能破阵。后者则恰恰相反,破坏阵内格局则会触发反噬,其后果随阵法有所不一。
这上面的状似花蔓的符号,应当代表的就是脉生阵。
知道是脉生阵简单,但如何解决却实属难事。
薛湜阴阳道这一门主要是修习阴阳联结和符箓术。法阵里的门道,她还是个外门,只是略懂些皮毛。
只是这脉生阵既然与风水局共生,那么从此间风水局出发,或许有可解,风水局解,法阵破,这些活尸没了术法维系,即刻便会化为污泥。
只是思索了片刻,那些铁链撞击声愈发激烈起来,棺木内逐渐发出了咚咚的拍棺声,密密麻麻,愈发急切。
不能再耽搁了。薛湜不会推算阵眼所在,为今之计只能投机取巧一次了。
好在这倒悬棺林的核心较为简易,无非是利用阴阳相冲。想到这薛湜手掌一托,从锁灵囊内召出八卦镜,用灵力在镜面上隔空写了一个诀。
这些悬棺高矮不一,更何况现在还有起尸之势,现在从西南角挪到法阵正中去,简直是找死,直接丢过去,又恐生出动静,于是薛湜又召出穿云线,七根丝线瞬间缠绕上镜身,将其递送了出去。
镜面朝上,八角上落了诀的地方盈盈泛着冷冷蓝光。
阴瀑灌顶,阴气上腾压制着下层的阳气。但既然是利用阴阳的法阵,也就该遵循一条重要法则,即阴阳平衡。
如若阴阳各占一端,长此以往必定阴气完全吞噬掉阳气,单单只剩下阴气,势必会造成起尸,法阵失效。要想法阵长久生效,就要找到一个临界点,阴阳轮转,相互掣肘。
阴阳轮转汇聚之处,大抵就是风水局眼。
薛湜立在原处,左手翻动穿云线转动八卦镜,右手握紧短剑,目光在八卦镜和那些震动的悬棺之间流转。
八卦镜上附着特殊诀法,能够反射一束细微的阳气到上空,这束阳气恰好能够扰动局眼,却不会引起阵法变动。
随着八卦镜翻转到一个角度,所朝之向的一副悬棺扭曲起来,像是平静水面上投掷了一颗石子,泛起圈圈涟漪。
薛湜记下方位,收了镜子。这间石室内还有不少空铁链,从顶上垂下来,应当是之前绑过红馆,上边有着斑驳血污,薛湜将短剑别在腰间,从墙壁借力一跃而上,顺着那些铁链轻悄悄地接近局眼。
局眼正好位于那副悬棺顶部,血红色的棺漆因为阴阳涡流像是流动的污血。薛湜左手把住一根铁链,欺身贴近那副悬棺。
随着距离拉近,那些呼吸声和拍棺声简直震得人头皮发麻,薛湜恨不得将双耳通通堵死。术业有专攻,她做不到像那些堪舆师一样轻轻一拨就破了局,没有巧劲儿,只能蛮力了。
她忍住震耳欲聋的嘈杂声,结了个诀,运转灵力将法诀逐步摁进局眼内。
那蓝色法诀堪堪没入半寸,周围却忽地阴气暴涨起来,一阵阵气流从上往下冲,流速越来越快,就像是湍流瀑布一般。与此同时,四下的声响也更加激烈起来,身下的棺木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颤动,里面的活尸砸棺声几近雷声,地上法阵的血已经从槽里溢了出来,开始往四面八方蔓延,血柱变大,落在地面的血滩里,发出黏糊的声响。
突生异象,薛湜立马停手,手掌一转将法诀徐徐拔出,但已经为时太晚。
随着一道铮铮声,一副悬棺上的铁链已经砸到了地上,紧接着棺木碎裂,一只腐朽的手破空而出!
那具活尸身穿红色嫁衣,衣物边角已经褴褛,梳着高高的发髻,落在地上徐徐张望,每转动一下脖颈,都会发出咔咔声,随着再一次转头,薛湜看见了那张脸。
脸上已经烂了个七七八八,皮肉靠着筋膜勉强挂在白骨上,两只黑窟窿直直地盯着薛湜,嘴角牵着森森的笑。薛湜对着那双空洞眼眶投射出来的目光,直直迎了上去。下一瞬,那活尸突然发难,从那血泽间一跃而起,但是由于尸身僵硬不够协调,高度不大,攀在一处悬棺上,四肢并用飞速向薛湜所在之处爬了过来。
此时四面已有三三两两的血尸接连破出,循着人气皆向着薛湜爬了过来,上下左右,成包围状。薛湜松开抓住铁链的右手,干脆一脚落在了悬棺顶,反正已经起尸了,再多添一具也无伤大雅。
腾出两只手,一面用短剑解决近处的血尸,一面催动穿云线将稍远处的血尸头颅也绞了下来,骨碌碌滚落在地,那些断头还会翻转,用一双愤恨的眼眶怨毒地盯着薛湜,然后发出最后一击,张开血盆大口,漏出里面烂的只剩半截的腥臭舌根,飞着扑将过来,活像是要把人撕碎的神情,脸上半挂着的皮肉因为狰狞的表情拉扯,丝丝断裂,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
薛湜余光一瞥,不做多余的反应,只扬手一剑,将那些飞过来的头颅又纷纷狠狠抡回地面上,砸成一滩血泥。
隆隆的棺盖震动声愈发急催,地上的碎木烂板越来越多,不能再拖下去。薛湜望了眼这摩肩擦踵的倒挂棺,这要是一个一个全都从里头爬出来,只怕是难应付。
只想着,一只枯手携一道利风从薛湜背后袭来,她迅速侧身,一剑挥下砍下那只尸手,弯腰躲过另外一只血尸的攻击,旋即抛出穿云线,从中一跃,同时将指尖的线收紧,两具活尸重重砸在一起跌回了地面上。
薛湜踩着那些悬棺一边应付这些接二连三的血尸,一边脑中飞速旋转,分明是按照规矩行事的,怎么会弄错,局眼若是不在那,下一步该如何确定局眼,一边想着,一边足尖轻点站的越来越高。
等到将最后一具破棺而出的血尸拦腰斩成半截,薛湜低头一瞥,只见这些悬棺的排布貌似有所端倪,并非起初在门口由下往上看那般无序。但现在站的位置应当还不是正确的,她只是有了一丝头绪,但还是无法堪破。
趁着这个空当儿,薛湜四下又腾挪了几步,终于找到一处能够看到清晰结构的位置。
这些悬棺与铁链所留的空隙,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是一副倾斜的倒反太极图。为何说是倒反的太极图,按照阴阳说法,人体胸腹面为五脏,属阴;腹背面为六腑,属阳。而现在,原本属于太极图阳极的位置,却是棺材的正面对着薛湜。
为排除是正太极图的可能,薛湜踩着悬棺到了原处方位的对立面,可是从那望去,这些悬棺却构不成图了,她又试着调整,都已失败告终。
已反转太极图为镜,找到假局眼的镜像点,便是真正的局眼了。
薛湜估量着方位,一鼓作气落在那局眼附近,迅速催动法诀注入。随着法诀深入,一室间的声响竟渐渐平息下来,连带着脚下红棺也停止了抖动,一时之间只剩下了空铁链轻轻摇晃的声音。
薛湜从棺木上翻身而下,正对着棺林慢步退至石门前,用手去探开关,没摸几下,便摸到了一个凸起疙瘩,薛湜揿了下去,石门下方传来轰轰的机括声,壁上现出门形凹槽。
就当石门欲开之际,那阵机括声却戛然而止了,薛湜原是以为机关年代久远,有所迟钝也是正常,可再一看,地上的法阵却开始渗出丝丝黑雾,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味。
薛湜屏了气,心生疑窦,正握紧短剑,严正以待,背后的石门机关又突然恢复了,咔咔了几声,又恢复了运转声,不多时,石门逐渐翻转,薛湜等着那条门缝开至容一人通过,正想抬脚踏出,只听一声炸响,恍若石砖迸裂之声,她定睛一看,却只见那四角的镇阵柱外壳已经碎裂,掉落一地碎石,待到凝神透过那层虚虚的黑雾细观,薛湜却是后背沁了冷汗。
那镇阵柱下面,还有一层,那些血迹已经沿着新的镇阵柱向上爬动,散发着诡异的红光。那柱身上,有一块发着幽光的符号,而那个符号,分明是——回煞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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