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会结束,蒲寻回去发现禅房内空无一人。
大师兄还记着仇,这会儿见楼颉已跑路,愤愤道:“果然不是善茬儿,知道惹了事就跑了!”
蒲寻想了想,道:“师兄方才见他时,他可有说过什么话?”
大师兄道:“是他理亏,怎敢与我辩口!”
“莫不是出事了?”蒲寻琢磨道,“他这么突然消失,实在奇怪。”
此言一出,大师兄慌了。
大师兄再怎么也是个出家人,慈悲心肠是有的,不过嘴上不饶人了些。
这并非什么大毛病,他本就是家破人亡才跟着师父的,师父对他没什么高要求,他自己也乐得自在。
师父一路传教,他背行李捧经书,师父收养孤儿,他手把手带弟弟。师父的众多弟子中,他最爱小师弟,几乎是看着长大,所以护短护得紧,见不得任何人伤害他小师弟。
楼颉并未真的伤害到小师弟,且那孩子比小师弟还年幼,他心中疑道:我是否话说太重了?
“师兄,师兄?”
蒲寻见他苦着脸发愣,喊不回来,伸手碰他手臂。
大师兄一惊,问:“怎么办啊师弟,万一他跑出去真出了意外,我……”
“不怪师兄。”蒲寻冷静道,“我知楼颉。若无外因,他想留,师兄说不走他;他想走,师兄也留不住他。”
“那我出去找找他?”
“师兄今日劳累,我出去找。”
“不行不行,你一人在外师兄怎能放心,还是一起去找吧。”
天黑,怏怏而归。
大师兄自责更甚,蒲寻耐心开导,二人念了一宿佛经。
天将明时,在王宫伴随师父的弟子前来报信:“师父说,下午我们便能离开了。”
大师兄看向蒲寻,又转去问那弟子:“师父真要赶我们走?”
弟子道:“不敢欺瞒大师兄,我也曾问过师父,但师父明言,不愿留下我们。”
大师兄是术兰人,知道师父要当国师时他是开心的,不用漂泊,留在本国也能传教百姓。
谁知师父却不想留下任何一个弟子。
“小师弟呢?”他不敢相信,“师父怎能放心得下小师弟!”
蒲寻握住那双因迷茫而颤抖的手,劝慰道:“师兄不必神伤。”
“可是……”
“种得佛因,能否结果还得靠我们自己。”蒲寻道,“师父是引路人,却不能只引你我。他愿意看见的,是我们弃依附而成自我、舍私情而逐大爱。”
“……”
“即使今日分别,佛在心中,师便在心中。”
大师兄渐渐平静了下来,双手合十:“师兄受教了。小师弟,我不如你。”
“师兄言重。”蒲寻朝他回礼,“既从我佛,只论佛心。”
“有心便好……”大师兄喃喃自语,几息后释然抬头,问那弟子,“师父可有别的话交代?”
弟子道:“待进宫拜谢过陛下,即刻请去。”
*
来到术兰已有半月,这是他们头一次进宫。
匆匆而来,匆匆拜谢。
术兰王表面对他们客气,心中却不愿他们久留。
他方才试探过最小的弟子,试探其是否愿意留下,岂料那弟子态度坚决。
得了道静,这些小鱼小虾他自是看不上眼,能留下便留,留不下就得早早送走,以免扰了道静的心,从而生出风波来。
“诸位高僧执意远行,本王就不留你们了。你们的师父既做了术兰的国师,本王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们,来人——”
他一声令下,侍女们鱼贯而入,分站两排,一排端着僧袍,一排捧着钱财。
“诸位长途跋涉,身上的僧袍早已破旧,不若换上本王为你们准备的。还有这些钱财,可供路上使用。”
“多谢陛下好意。”大师兄婉言谢绝,“我等僧人,只要有衣穿、有饭吃,旁的不敢奢望。”
邀请被拒,赏赐被辞,术兰王再也耐不下心周旋,面色不虞地挥袖道:“东西撤下去,另备一些干粮,送他们离开。”
“是。”侍女转身,“高僧,这边请。”
大师兄还想问一问师父,但术兰王已然离去。
“师兄,走吧。”
蒲寻随大师兄走在众人之后,出了宫殿,领路的侍女骤然停下。
“参见楼颉殿下。”
“小和尚呢?”
“回殿下,此处……此处都是和尚。”
“真碍事,你们都闪开。”拨开侍女和挡路的僧人,楼颉一眼看见了他,“蒲寻!”
正与大师兄说话的蒲寻回头一望,视线相交,怔在原地。
“楼颉……”
是他。
但他今非昔比,衣着配饰,无不华美。他本人举手投足,更是脱胎换骨般的尊贵与高傲。
侍女道:“国王陛下令奴婢等送高僧出宫。”
见他朝自己而来,蒲寻欲行礼,却被一把抓住手腕。
“跟我来,我有话同你说。”楼颉屏退侍女,“你们先把其他的和尚送走。”
大师兄急道:“小师弟——”
蒲寻道:“师兄放心。”
楼颉也道:“放心,我不会害他。”
说罢,拉着蒲寻向自己的宫殿疾步而去。
蒲寻听了一路“参见殿下”,但凡有人、但凡见了楼颉,他们都毕恭毕敬。
走了许久,终于进入一处宫殿,又有侍女拜道:“楼颉殿下……”
“都出去,没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是。”
蒲寻有很多疑问,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为何不辞而别,为何一夕之间又回到了王宫?然见他此刻的贵胄气势,忽觉无话可问,想来这些在他自己看来是理所应当。
“哥哥是不是很意外?”楼颉笑着问。
“并无意外。”
“我不见了,哥哥可有四处找寻?”
不说这个便罢了,他非要主动提起,蒲寻不气都得气:“……不曾。”
“哥哥骗人。”楼颉拉着他坐在镜前,悠悠道,“那会儿看见我,你明明都快高兴哭了。”
“你——”
蒲寻试图起身,被楼颉摁住肩膀:“是我对不住哥哥,害哥哥忧心了。”
抬眼看到镜中的自己和他,蒲寻不动声色地别开视线:“请殿下说正事。”
“好,不哄你了。”楼颉挤在他身边坐下,手臂攀附他的肩膀,“留下来吧小和尚,以后我护着你,保证谁都勉强不了你。”
蒲寻拨开他的手:“师兄们还在等我。”
“虽然现在我的权力有限,但我已想好了如何抓住时机破局,必不会再陷险境。”楼颉不死心又搭上去,“小和尚,你也信我吧。”
蒲寻转向他,冷淡地问道:“那你在做什么?”
楼颉眉头微皱,慢声道:“劝你留下。”
“你说谁都勉强不了我,”蒲寻反问,“此刻难道不算在勉强?”
“怎会勉强,我是在劝你啊。”楼颉慢慢倾向他,用自己尚存的稚子的撒娇权力挽留道,“蒲寻哥哥……”
蒲寻却还是对他冷淡:“半月不长,但朝夕相处,足够你懂我。”
伪装出的烂漫与天真瞬间从楼颉脸上消失,他不再靠着蒲寻,缓慢地坐直身体。
“帮我梳梳头发吧。”他不带情绪地说道。
根本不容蒲寻拒绝,一把木梳便塞进了他的掌心。
“最后一次了。”楼颉又道。
蒲寻站起来,走到楼颉身后。
楼颉从镜中观他,见小和尚将佛珠缠入细腕,而后手指才落于自己发间。
目光渐移,却不见那张脸上再有怜悯。
因为要分开了,分开便无再见,所以变得冷漠?
“小和尚。”
“……”蒲寻眼睫轻动了下,并未应他。
“其实我很怕。”
没等到蒲寻的声音,他继续道:“我很怕一个人待着。
“你大概不会懂那种感觉。因为有人爱你,就算他们终将离你而去,你也不会孤独。
“你是普渡众生的佛子,众生爱你,你回给众生的也是爱,唯独对我——”
蒲寻的指尖顿住片刻,才放梳齿从发梢划过。
楼颉将他细微的动作收进眼底。
“——是我太贪心了吗?”
“我说过,你若不弃,我愿带你离开。”现下却是这人不愿离开,蒲寻知晓人各有志,不便相劝,“你若弃我,我不会怨你,但我的脚步也不会为你停留。”
“果然是我太贪心。”楼颉笑了笑,那笑中有些苍凉,“佛渡众生,岂能为我徇私。”
木梳被静置原处,佛珠也重新回到了蒲寻手中。
满室寂静,无人话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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