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四顾茫然。
清霜望向柳锦柔，心中便涌起了一个念头：这，是否也在你的算计之内呢？
她想不明白，梁氏是真的该死吗？污蔑的做法真的磊落吗？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自己就成了局中的棋子？
自己又是否要选择成为帮凶呢……
她瞥见柳锦柔袖口中的手攥了起来，骨节分明，面上依旧是平和一片。
宜香与孟姨娘的脸上只剩下苍白，满脸惊恐地看着她，梁氏本已不抱希望，可还是呆呆地盯着她，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张乞舟有些不耐烦地“嗯”了一声，这个女儿丝毫没有李容华的灵气，现在问一句话都是呆呆愣愣的。
夏姨娘的眼中似乎有些期待，又有些惊恐，她看着清霜轻声提醒道。
“王爷问你话呢……”
清霜看着她，心中只剩绝望，明明她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可头却自觉地摇了起来。
“我不知宜香说的什么……”
宜香见她憋了半日只说了这么一句，转过身来对着宜淳说道。
“阿姊怕也是疯了，若清霜去忆北院，梁姨娘又怎会不知，姨娘既知又怎会不给阿爹说？”
梁氏不怒反笑，破口大骂道：“柳锦柔，你这贱人！教得一屋子坏水！生五个死三个，这就是你的报应！报应！”
这番话好似在戳着柳锦柔的心，她用力一拍桌，那小叶紫檀八仙桌几乎要被她拍出了手印。
“你个毒妇！”
转头冷冷地对着张乞舟说道：“不知主君有何打算？”
她那两个孩子啊……若不是当时势单力薄对付不来那几个妖艳贱货，若不是张乞舟这个主君在其位，不谋其职，自己又怎会痛失两子？
她恨啊……
张乞舟难得地感知到了她的冷意，虽不知究竟为何，但终究是下定了主意。
“她毕竟给我生了两个孩子……就把她体面地送去北州吧，劳烦娘子安排了。”
程氏的眸子一惊，这番话……别人不懂，但她明白是什么意思，十年前院子里也有两个姨娘胡作非为的，张乞舟也是让柳锦柔送去了北州，在这路上……两个姨娘失了踪影，等人找到时，尸首在谷底被野兽们啃噬得早已认不出人样了……
看程氏惊骇的样子，夏姨娘的脸瞬间也变得煞白。
几个小厮便将梁氏的嘴又给堵上了，宜淳见状彻底晕死了过去。
吴嬷嬷押着梁氏下去时，见她被堵住嘴和手脚仍旧不消停，低声说道：“姨娘你也明白，今日之事只能作罢了，你若连累了旁的人……可就不好了。”
一时间梁氏泪如雨下，看着宜淳昏死在地上无人照管，眸光尽失，也不再反抗，任由小厮们拉走。
经此一事，清霜只想成日呆在院子里，对什么都没了心思。
媚儿倒是想得开。
“姑娘有什么可伤怀的？那梁氏作恶多端，本就是罪有应得，主君主母已然手下留情，还送她体面地去北州呢。”
清霜神色涣散，坐在秋千上，无力地抬了抬腿，她想到程氏那惊骇的眼神，有气无力地说道。
“真不知这体面是体面地送她离开，还是……”
她不忍继续猜测，正准备寻媚儿说说话，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那自然是让她死得体面些。”
柳锦柔走到了清霜身后，边说话，边想推她荡秋千。
闻言，清霜的腿仿佛死死地钉在了地上一般，见她如此抗拒，柳锦柔也放下了双手。
“你比我想得倔强……原以为你一两日便能想通，可看来你还是没想通。”
柳锦柔将手放在清霜肩上，却感到她身躯在躲。
“有时候，你和你母亲很像。”
清霜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语，杨阿婆一直说自己和她的母亲一点也不像，不论是外貌抑或是心智。
“当然，我说的是进宫前的她。”
清霜抬起头，却不敢去看柳锦柔。
“为什么一向懦弱的孟姨娘会帮你？”
“孟姨娘和程姨娘比梁氏进门的日子要久，可梁氏做什么都要压上一头，她俩本就不满，只是孟姨娘不得宠也就什么都不去争了。”
“那为何是孟姨娘，却不是程姨娘？”
“你养过狗吗？一直凶悍的狗，扑咬你一口，你只觉得倒也正常，可一直温顺可爱的狗儿，那一口便足以让人心生恐怖。”
“……宜香，又为何会帮你。”
柳锦柔走到了她身前，俯视着她，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悲悯。
“静水流深，智者无言……那些不动声色的人，往往城府最深。”
“帮了你……她就能嫁给想嫁的人吗？”
柳锦柔摇了摇头：“是嫁给更好的人家，而非想嫁的人。”
清霜的心中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忽而想起了昔日的那个问题，这后宅，不过如此。
人为刀俎，生杀予夺的顷刻之间，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刀，……可如若自己不再是刀呢？当所有的锋芒对准了自己，铮铮分食之时，自己又该如何呢？
“所以这内宅，原是这般模样……”
清霜眸光微黯。
“梁氏让那门子，将得了瘟疫之人穿过的衣裳送入我院中，她让那门子换了药，置我于死地的时候，我的命便不算命吗？”
“她看似来阻止阿兴送药，实则在饴糖中下了毒药，我便只能认栽吗？”
“就因为我有能力自保尚且留了一条命在，就要容忍她因为嫉妒而作的恶？”
清霜答不上来，易地而处，自己或许也不会做得更好。
“那你大可将她的所作所为昭告世人，而不是……”
柳锦柔惨笑着打断她。
“我第一个孩子还没面世就因着郎中胡乱开的药死在了腹中，第二个孩儿死在了被人买通的乳母手中，第三个孩子都快三岁了，却‘不慎’掉入湖中……这些都是一人所为。我若不斩草除根，明日死的只会是我。”
柳锦柔的泪早就在年轻时流干了，如今只剩下毫无波澜的她，以及一颗冷冰冰的心。
不是不争不抢就能立于这世上，多的是人善被人欺，你退让一步，别人便得寸进尺一步，步步紧逼……刀刀狠绝。
当她选择来到王城，为家族命运为之一搏时，柳锦柔便不再是柳锦柔一人而已了，她醒悟得太晚太晚，无人告知她，她会失去些什么，可即使告知于她，或许结局也都一样。
两人无言以对。
柳锦柔攒满了力推了推清霜的背，清霜松开了脚，顺着力荡起了秋千，荡着荡着，越来越高，仿佛伸手便能够着天了一般……
清霜接连病了几个月，等到能走出拱月阁时，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等身体渐好后，寻了个晴日来到园子中散步，湖光潋滟，小桥之上，几两鱼食，她正失魂看着湖面，与媚儿胡乱搭着话，却迎面遇上了宜香。
一想到那日，气氛中便多了一丝心照不宣的尴尬。
宜香先行问了好，摘了一朵木芙蓉递给清霜道。
“前几日妹妹害病，姐姐不曾去看望，希望妹妹不要见怪。”
清霜笑着摇了摇头，有什么可怪的？于她而言，这些姊妹情分应该也算不得什么罢。
清霜看了看那多木芙蓉，心中思绪万千。
谢过宜香后，正准备离开。
宜香看着她的背影语气急促地问道：“你是在怪我吗？”
清霜不再回头，不是一路人，又何必再各自介入彼此的人生呢？
这次病后，清霜也算是想明白了诸多事情，譬如，自己也不过是个伪善的人，纯良本善这个词看似简单，可真到了践行之时，多数人所做的都是极尽利己之事。
她看着院墙，又看了看手中的木芙蓉，出了神。
媚儿拍了拍她，安慰道。
“姑娘若是心中憋屈，不如拿东西撒撒气。”
清霜将那花簪到她发上，美人配花，花衬美颜，望一眼倒是让人忘却了烦忧，怪不得男人们都爱这样的盛世容颜。
“媚儿，你喜欢呆在这里吗？”
媚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喜欢是觉着，这里有姑娘你护着我，不喜欢是觉着姑娘呆在这里烦心，还不如外头呢。”
清霜笑着摇了摇头，怪不得周围的婆子丫鬟们都喜欢这丫头，一张小嘴跟抹了蜜一样。
媚儿又吐了吐舌头：“若是真要问我这个问题，我应该也不喜欢罢，总觉着在这府里呆久了，人会变。”
“嫉妒痴浊故，则失于善心。恶见三毒缘，如是贪增长，颠倒痴心故……”
清霜回忆着往日书上看来的句子，当时只觉枯燥无味，如今才明白其中的道理深刻。
“姑娘，我虽听不懂这句话，但我明白活着就要开心，只要姑娘开心就好，姑娘开心，我也就高兴了。”
清霜听见媚儿傻里傻气的说法，忍俊不禁。
她学着宋从南那腻味的语气打趣道：“小娘子面如芙蓉，不知是谁家的女郎？婚否？”
媚儿似想到了别的什么，羞红了脸，两人嬉闹了起来。
站着怼人，坐着写文，跪着求收评( ?? ω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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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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