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祭孟日

相传,孟婆曾邂逅过一位真心人。每当彼岸花开时节,忘川河畔总有一位执白折花伞的公子静立等候。雨丝如帘,顺着伞骨蜿蜒而下“嘀嗒——嘀嗒——”

二人生前过着寻常百姓的烟火生活,女子织布纺纱,男子耕田种粟,时常接济贫苦乡邻。这般琴瑟和鸣的光景渐渐化作了坊间佳话。可惜乱世烽烟碾碎良辰,最终孟婆终究还是没能等到爱人的归来。

某日蓦然惊觉当年约定,花开之日即是重逢之时。而今千年轮回,她仍在三途川畔执着守望。

一片纸折的彼岸花自半空翩跹而落,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截住。少年俯身时,纯白发丝随风扬起,那朵纸花又随着气流盘旋远去。

“祭孟日了,我倒是想去地府瞧瞧。”少年抬眼正撞上少女的目光,心里顿时发虚,“呃,小景……你不想去么?”

少女投来看痴儿般的眼神:“阴司重地,活人踏入便是有去无回,你别胡闹了。”少年嘴角抽动两下,“难道你就不想见识……喂喂!景幽佳!”

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去:“可我真的先去看看啊。你看,这些年我们一直流转于人间,唯独没亲眼见过鬼,神仙也就算了,但鬼我是真想瞧瞧。”

景幽佳驻足沉默:“于云间,与其妄想地府之事,不如想想接下来的计划,你说呢?”

街边小贩的摊位上,零星的纸彼岸花在篮子里摇曳,引得路人驻足围观。孟婆的传说代代相传,唯有刻骨遗憾方能成就永恒记忆。

人间,不屈忧客栈内,说书先生架着墨镜,二胡弦音与翘起的二郎腿同样吊儿郎当,他说着:“诸位可知,孟婆在忘川苦守千年,她那心上人究竟魂归何处?”

他故意拉长声调,“巧得很,老朽偏偏知晓这段秘辛!”

满座茶客顿时骚动起来,连打盹的书生都惊醒,高举手中泛黄的书册:“这有何?晚生这本《冥典录》亦有记载!”

“谬矣,谬矣。”先生连连摆手,书生悻悻收卷,“那我倒要听听,先生有何高见。”

一位虬髯客拍案而起:“休要再卖关子!你说还是不说?”

“今日既是祭孟日……”说书人突然将二胡掷于一旁,“老朽已将后续写成话本,特价惠让诸位!”

击掌声中,一位黑袍少女扛着鼓胀的麻袋登台。说书人解开绳结,取出一册崭新的蓝皮线装书:“五十两,童叟无欺!来点喝彩!”

满堂寂然。

“给些掌声可好?”

依旧鸦雀无声。

“十五两!买到便是赚到!”

……

忽然“砰”的巨响,楼顶琉璃灯轰然炸裂,人群顿时炸锅,推搡惊叫间,又闻“咚”的闷响,似有重物坠地,转瞬即逝。

夜色如墨,两道身影在鳞次栉比的屋脊间飞掠,其中一人肩扛麻袋,直至荒僻处才停下。

“疼死我了。”于云间甩下麻袋,撕去易容面皮,露出了青紫交加的眼眶。那双金色竖瞳在淤伤衬托下更显明亮,“若非祭孟日,我何至于平白挨这一记拳!”

景幽佳轻敲右手手上储物戒,抛出一瓶药膏:“这出偷梁换柱可是你的主意。”

“是我谋划不假,可谁能料到人群里藏着练家子的啊?”他蘸着药膏揉搓伤处,嘟囔道,“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呜……呜……”幽巷忽起啜泣,于云间浑身一僵:“我这嘴莫不是开了光?白日里刚说想见鬼……”

于云间无声地将麻袋踢到暗处,二人眼神交汇,同时跃下屋檐。潜行数步,景幽佳突然横臂阻拦:“噤声。”

她后背贴着斑驳的砖墙侧望,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不是阴物。”于云间呼了一口气,掌心上的金焰骤熄。他顺着视线看去,原来只是一个身着杏红棉裙的小姑娘蜷缩在断墙下。只是想想,又感觉不对。

“这废巷荒废十余载,哪来的小孩儿?”于云间蹙眉。景幽佳说道,“你去探探。”

“我?又是我?”少年指着自己鼻尖,“成成成,横竖都是我。”

他手腕一挥,脸上顿时覆上了一张火焰面具,指尖一搓就变出了一串糖葫芦,“小阿妹,好吃的糖葫芦要不要来一口?”

小姑娘猛然抬头,杏眼中泪光未干。待看清来人,慌忙用绣着金线的袖口抹脸:“你们是?”

景幽佳将面前之人的周身细节尽收眼底,织金裙的针脚是苏绣双面技法,颈间的长命锁亦是价值不菲的黄金。这般贵重的装扮,怎会出现在荒郊野巷?她微微俯身,发尾从肩头滑落,问道:“小阿妹,可知这附近的宅院早已荒废多年?”

原以为是哪家孩童贪玩迷路,不料小姑娘沉默片刻,望向于云间,吐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你们吗?”

于云间反应过来:“等等,你该不会是……?”

小姑娘闻言雀跃起身,杏眼弯成了月牙:“正是我!”

于云间与景幽佳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惊诧。小姑娘却浑不在意,拍打着裙裾上沾染的尘土,急道:“人可抓着了?”

江湖行走,光凭武功术法难糊口舌,故而生出隐客这一行当。所谓隐客,取隐字真意,来如春梦了无痕,去似朝云无觅处,历来只认银钱不认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于云间自腰间摸出一张雪浪笺,墨字遒劲:面若冠玉,眼下青斑,凤目含煞,害我手足,阙府相候。反复核对后,他将信笺收回袖中。

眼前小孩儿分明看来未及金钗之年,怎会有弟兄遭人毒手?阙小琳见二人犹疑,脆声道:“信上可是要二位绑个相貌清秀、眼下带青斑的书生?”见二人神色骤变,又挺直腰板道,“我乃阙府二小姐阙小琳,此信是家姐所托,特在此候着二位。”

只是等着等着人,便想起了生死未卜的兄长,泪珠才在眼眶里打转。

“人在何处?”

“这儿。”

景幽佳自阴影处拖出个蠕动的麻袋。绳结甫一落地,阙小琳打开口袋,不料麻袋突然暴起,书生竟已转醒,挥拳便打了过去。

“啊!”惨叫的却是被于云间反剪双臂按在地上的书生。他疼得龇牙咧嘴,忽长地叹了一声,“报应!当真是报应!小琳,是我对不住你,要杀要剐随你!”

“你……”阙小琳气得跺脚,绣鞋踢在麻袋上,“你是对不住我,对不住阿姐!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出卖兄长!我们待你如至亲,没想到养了一个白眼狼!”

书生忽地似被抽了筋骨般瘫软,声音发颤:“不是我有意为之,而是那日……那日我在街口,看见……看见了一群妖怪!青面獠牙,肥耳垂肩的妖怪!”

于云间手劲儿一松:“你说妖怪?”

“是。它们堵着我。”书生忆起那日,冷汗浸透了青衫,“它们要我带路去阙府,否则便杀了我。”

景幽佳迟疑:“熊首人身?”

“正……正是!”书生突然抓住阙小琳的裙角,“小琳!我当真没见过这等怪物,我怕啊!”

“熊妖?这世间怎会有妖?”阙小琳正要指他叱骂,却被景幽佳抬手制止,“他没说谎。”

“井底之蛙。”于云间冷哼一声,松开了钳制,“黑熊族本是未开灵智的兽类,被魔气侵蚀才堕为妖物。如今甘为魔族爪牙,竟敢开始掳掠人族。”

皎月忽被乌云遮蔽,景幽佳右手尾指上的黑灵戒幽光乍现,一册古铜封皮的典籍悬浮半空,书页停在了一幅绘着天崩地裂的插图上。

“上古时期魔王诞生,与天地同寿。”她的指尖划过了泛黄纸页,墨字如血,“三百年前三界大战,魔族连破四大天门,天兵节节败退,生灵涂炭。”

阙小琳攥紧衣角:“后来呢?”

书页翻动,一只凤凰图腾在月光下流转着光华,景幽佳的声音沉了下去:“直到最后一位凤凰神现世。”典籍突然剧烈震颤,显现出一行朱砂批注:凤凰一族,涅槃为火,重生作灰,代代陨落,皆为天命。

当年最后一只凤凰放弃了涅槃重生的能力,在魔王即将毁灭三界的前一刻,燃尽神魂,与之一同焚灭。炽烈的凤凰真火席卷天地,魔王在烈焰中爆体而亡,魔族就此被三界除名。

“其实之前我们就发现了黑熊族的踪迹,也在观察着。只是没想到它们会掳人族。而黑熊族近几年突然在人间现身,这意味着魔族即将卷土重来。”

她手臂一挥,灵戒闪过一道幽光,那本厚重的古铜色典籍瞬间消散于空中。于云间靠在墙面上,沉默不语。

阙小琳愕然:“可魔王不是已经彻底消失了吗?”

“魔王不会真正死去。”于云间说,“当初他爆体破亡后仍在重聚,是仙人将他的魔魂封印了起来。但只要世间有仇恨与怨念,他终有一日便会彻底凝聚成型。想要抹杀魔王,根本不可能。”

彼时魔王之所以能被封印,全因凤凰神以命相抵。如今封印松动,人间怨气渐浓,魔王归来的日子恐怕已近在眼前。而最后的那只凤凰,早在百年前便已化作灰烬,再无重生机会。

此事人族少有人记,况且光阴流转,百年易逝,春秋数度,物换星移。如今三界往来日渐稀疏,昔年那场震动九霄的大战,早已经成为了凡人们茶余饭后的传闻。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书生神情凄然,倚着墙滑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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