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蓝色的眼睛

阴暗潮湿的乌崖洞里,静得可以听见滴水的声音。一只狼头挂在洞中最显眼的地方,狼头下面,三只蜡烛闪耀着火焰。

“首领,赤风公主来了。”

一抹黑影从洞的深处走来,身姿挺拔,长发飘逸,墨黑的衣摆垂在地面上。他就是无名。他面容苍白,蓝色的眼眸中满是哀怨和愤怒。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在哪里?”

“枷台。”

此时此刻的乌崖枷台,李尽柔被绑在十字木架上,头低垂在胸前,几乎没了呼吸。她刚刚遭受了极其残酷的鞭刑,衣服的每一个裂痕中都汩汩地流着鲜血。看到无名进来,水秀收起沾满鲜血的鞭子,得意且谄媚地说:“头儿,你来了。”

无名抢过水秀手中的鞭子,满眼怒火,径直朝李尽柔走去,他重重地挥起鞭子,但在落手的那一刻,他突然定住了身体,仿佛被施了定身法术。他鼻子微微翕动,像是闻到了什么气味,他的表情随着气味的轻重浓疏变化着。他的鼻子不由自主地贴近李尽柔的伤口,眼神逐渐柔和,他伸出舌头,一口一口地舔着李尽柔的伤口,这味道,带他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

他是极地狼族的异类,是不祥的征兆,是被诅咒了的灵魂,只因为他天生一身乌黑的毛发,在雪白的极地狼族部落中格格不入。他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被狼族抛弃。小小的他在狂风暴雪中瑟瑟发抖,奄奄一息。这时一双温柔的手将他抱起,放在怀里取暖。是寒星,一只已经化成人形的狼女,是无名未来钟爱一生的师父,是极地狼族未来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寒星划破自己的手腕,将带着自己体温的鲜血靠近无名的唇边,无名吸吮着吸吮着,渐渐活了过来,从此二人血液相连,心跳同频。寒星成了无名一生中唯一的依靠。在寒星的保护和教导下,无名变得越来越强大,可以独当一面,带领狼族抵御外敌,最后成为狼族有史以来第一位黑毛将军。

无名一生只流过三次泪。第一次是在寒星的成年礼,那是个满月之夜,一批即将成年的狼人从不同的方向进入可怖的深林,独自狩猎。在下个满月之夜,活着回来的狼人会获得狼族图腾纹身,象征着他们正式成为狼族的一员。那一夜,当无名看到寒星拖着一具棕熊的尸体一瘸一拐地走出林子时,默默流下了眼泪。第二次是在寒星的婚礼上,那又是一个月圆的好日子,她与狼王成婚了。狼王爱她,她也爱狼王。无名虽然不快乐,但依然为寒星流下了代表真心祝福的泪水。第三次是在极地之战大败时,他战死的前一刻,亲眼看到寒星死在赤风李温的刀下。他死不瞑目,灵魂蛰伏在乌崖十几年,伺机报仇。

李尽柔感到伤口涩涩发痛,强撑着一口气睁开眼睛。她刚刚清醒,浑身冰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到一个黑影在自己的身前,吸吮着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她用尽全力挣扎,却只是轻轻动了一下。

无名感受到面前这一具身体的突然抖动,也被吓了一跳,思绪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他抬起头,在与李尽柔对视的那一刻,心脏像是被什么击中了,漏跳了一拍。他不敢相信,时隔这么多年,他还能再次见到这样一双蓝色的眼睛,与他的师父寒星一模一样的蓝色的眼睛。

他紧紧盯着李尽柔的双眼,言语失措,重复着低语着:“师父,师父......”

李尽柔气息奄奄,问,“你......是谁......”

无名瞳孔放大,满脸震惊,“你能看到我?”说罢,他解开李尽柔身上的绳索。李尽柔体力不支,倒在无名的怀里。她的伤口摩擦到无名的身体,痛得呻吟了几声。李尽柔意识开始模糊,但她依然感觉到无名的泪水滴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她本能地尝了一下,太好了,是甜的。

这是无名第四次流泪。距离他下一次落泪,还要很多很多年。

此时此刻的赤风国永冻基朝议殿内,李温和苏惹面对面静坐着。

“国主,如果乌匪头子真是极地狼族的人,我们的胜算有多大?”

李温思考了一会儿,“一切还都是未知数。”

李温的内心确实是忐忑没底的。虽然在公主出发前,李温从东海羽族那里得到小道消息,乌匪头子是极地狼族的后人,但他不确定李尽柔这个狼王之女到底能发挥多大作用。公主出发前,他用右手大拇指在李尽柔的额头擦拭了一下,表面上意为安抚,实际上是解除了她身体里的封印。没了这个封印,她的眼睛会渐渐恢复成蓝色,暴露出极地狼族的属性。

无名将浑身是血的李尽柔抱到自己的房间,唤来了雏医馆的医首许药娘,为她医治。许药娘号着李尽柔的脉,频频摇头。

“许医首,为何摇头啊?”

“这女孩恐怕是救不过来了,已经没有脉象了。”说完,许药娘叹了一口气,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站在一旁的水秀听到公主没有脉象了,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首领饶命,我不知道她会伤得这么重。”

无名没有理会水秀。他拦住许药娘,恳求道:“许医首,请想想办法,她必须活下来。”

“你别为难我呀,这小女子已经没有脉象了。要是她还不想死,有留恋,有怨念,直接加入我们就好了,你还是能见到她的。”许药娘行医多年,看得很开,她的意思是李尽柔死了也无所谓,灵魂依然可以留在乌崖,只是换一种没有□□存在的生活罢了。

无名动摇了,他想,许药娘说得没错。但是,他知道,他的师父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就这样死掉了。于是,他把许药娘和李尽柔一起关在了房间里,递给许药娘两块极光石,逼着许药娘想办法救人。“冒犯了许医首,请你想办法救救她,这是我仅剩的两块极光石,还需要什么药你告诉我。”

许药娘倒是无所谓,她知道自己今天回不了医馆了,就随便找个地方躺了下来,自言自语道:“没救了就是没救了,你把我关在这里,她也活不了。极光石救不了人命,你又不是不知道。”

无名在房间外守了一夜。天快亮了,他突然被屋内的尖叫声吵醒。

许药娘在屋里重复地喊道:“怎么活了?怎么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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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崖禁地记
连载中白花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