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宣此时的样貌也跟一开始相差甚远,她的眼睛通红,脸颊两侧流下两道深深的血泪,一直延伸到下巴。
一头长发无风自动,在空中飘舞,表情是全然淡漠的,仿佛此刻万物都不在眼中。她的一双眼睛像两眼干涸的泉,暗淡无光。赤着脚停在半空之上,安静地睨着下方的落日。
她没有说话,此刻的梦笼之中没有半点声音,就连风声也似乎停止了。
“太吵了。”苏宣嘶哑空灵的声音忽然响起。
她的眉头不停抽搐着,慢慢抬起双手抱紧了头,好像真的在忍耐着什么受不了的噪音,“好吵!不要哭了!不要再哭了!你们不要哭了啊!啊——”
那些黑气瞬间向外膨胀开,伴随着她刺耳的尖叫声似音波一般荡开来,向着周围无差别扫荡。
“嗞——”触及到林臻跟前时却像被眼前的一层无形屏障阻挡住,只发出了类似强电流通过电阻时电火花爆破的声音。
林臻立刻向一旁的落日看过去,发现她全身都笼罩在黑气之中,被浓稠的雾气一点一点吞噬掉。他们离得不过两步远,但她连她的面容都快要看不清了。
“落日……”林臻向她伸出手,身周的无形屏障似乎连声音都隔住了,林臻只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在其中回荡,并没有传出去。
这是……林臻摸向自己胸前的附身符,才发现那枚小小的木牌竟然微微发出红光,有些发烫。她紧紧将附身符握在手中,再去寻找落日的身影。
不过几个呼吸间,再抬头林臻就已经完全置于黑暗之中。只有周身那层无名的屏障发出点点莹莹金光,看不清周围的人,也看不清周围发生了什么。
“落日!”林臻试图伸手拨开面前的黑雾,但除了让护身符变得更烫毫无作用。怨气深重得密不透风,辨别不清方向,好像一脚踩空就会掉下万丈悬崖,林臻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也似乎踩在了岌岌可危的悬崖边上。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值得让落日将自己护得这样严密。
林臻呆在雾气之中又过了许久,也许是身处黑暗之中的缘故,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力变得迟钝,林臻觉得自己困在其中过了一个又一个许久,心也在一刻接一刻的无边等待中逐渐焦躁了起来。
终于在林臻快要忍不住想要丢开护身符冲出黑雾的时候,眼前忽然一亮,雾气消散开了。
林臻迅速凝神向周围看去,在看到落日安然无恙朝她看过来的视线的一刹那,松了一口气。
落日对她似无奈般地笑笑说:“不过才一会儿,你怎么就这么着急出来?”
她上前一步,挡在她的面前。微仰起头,看着苏宣,叹了口气说:“我不知你会有这么多怨念,确实是我错了,或许我当初不应该在你眼前现身。”
苏宣此时身体旁边的黑气颜色似乎比一开始时淡了许多,她躺在仰倒的金身神像上,木制的神龛碎了一地。
她听到这句话有些愣住,瞪大了血红的眼睛。她以为落日身为神灵会被挑战会对落败狼狈的她出言讽刺几句,或许至少会说一些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样冷言冷语,但唯独没有想到落日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你在道歉?你向我道歉?”她血红的眼眶里又留下血泪,顺着下巴砸落在地面上。
苏宣忽然想起那个十岁生日的黄昏,她抱着一捧新摘下的像雪一样洁白的山荆子花,快乐地跑过一条接一条的街道。路过的乡亲、好友都笑着问她捧着花做什么去。
她抿着嘴偷笑,并不回答,手肘、脸颊都被草叶藤棘划出了一道一道的伤口,那些伤口丝丝作痛,但她丝毫不在意。连母亲心疼地想拉她去处理伤口也不理。她一心只想跑到金乌庙里去。
把花带给树上的姐姐看……他们都说金乌大人是玉面阳神,只有她知道,那是一个喜欢在古木上睡觉的漂亮姐姐……
落日走过去向苏宣伸出手,脸上带着一抹笑,和那天十岁的苏宣双手举起花束给她看时露出的笑一摸一样。
她似乎从未怪过她,苏宣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眼眶里又不断地流出血泪,却又不敢看她了。苏宣将视线转移到寺庙外,那里现在还是一片光洁的土地,但是刚刚却是哀嚎遍野、残缺不全的尸|体堆积如山的。
救命!
救救我!
好痛啊……
那些血肉混进泥土里的人向她连声大喊。
太痛了,是的,正是因为太痛了,所以没有人愿意去承担这个惨烈的后果。谁都不愿意,连皇城那些人、那些读圣书的君子也不愿意。所以金坛村被刻意地遗忘了。没人活下来,他们的仇恨被遗忘了。
这才是最痛的。
而这些年除了神灵的回应再也没人记起过他们,他们讳莫如深似的,将他们视作不幸的少数,甚至将他们看作是一国之尊受到损伤的耻辱。
与其说是她恨落日,倒不如说是恨自己,恨那些沉默的大多数。只不过是只有落日回应过她罢了。
“你没有错,或许真的犯了一点错也不至于是罪大恶极、始作俑者,谁都不应该把这些都算在你的头上。”落日半蹲了
下来,看着她接着说,“就算不是你,那些人也会打进来,谁都没有怪过你,小宣。”落日说。
那些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减少,起初还黑得粘稠的雾气转眼间已经淡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苏宣用手掌盖住了自己的脸,脸上留下的血泪似汩汩的溪水,落在地面上也是虚幻的,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你到我这里来,我送你离开这里。”落日仍然向她伸出手。
苏宣哭着笑了起来,笑声逐渐放大,“没人怪过我吗……”
林臻站在一旁看着,观察着苏宣的表情不自觉皱起了眉。
有点不太对劲。
只见苏宣凄然一笑,摇了摇头,慢慢直起身,说:“来不及了,金乌大人,已经来不及了。”
林臻心中一凛,快步上前,将蹲在神像前的落日拉入怀中,用背部挡住了冲面而来的大火。
寺庙之中忽然燃起熊熊的大火,苏宣张开双臂缓缓升半空中,像极了当初那个绝望悬梁自尽在神树前身影,被大火吞噬,逐渐消失不见……
原来,当初村子被屠尽之后,苏宣在自尽前曾将这里付诸一炬。
背后传来一阵猛烈的剧痛,林臻拉着落日从火光中向寺庙外跑去。在跨出寺庙大门的一瞬间,那块金乌殿的牌匾也砸落了下来。
林臻用手捂住落日的双眼回首看去,只见苏宣单薄淡淡的身影立在熊熊燃烧的古木前、烈火之中,向她们望了过来。
“对不起。”她听见她说。
林臻眼中呲呲冒着冷气,决然地转过头,强忍着背部传来的的剧痛拉着落日离开这里。
什么对不起,不过是想自我安慰罢了。一个焚烧神寺的神使,根本就不配得到神灵的垂怜,只不过是她幸运得遇到的恰好是落日罢了。
这世上,人事不能尽则被叫做是天意,天意如此哪个笨蛋还敢逆天而行。这世上有那么多神灵,偏偏没有像她这样的,这样不爱惜自己的羽翼,也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影响。
林臻疾步快走,抱着落日的胳膊将她推扶在自己身体前方,不容她向后看,也不容她后退。
她觉得自己胸腔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充满了横冲直撞的一股恶气,也许是苏宣的那句‘伪神’开始的,又或许是落日那句‘我错了’开始的。
总之,她不知道为什么很生气。
“你做什么直接冲出来?说了多少遍不要立于危墙之下,你一个血肉之躯有多脆弱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伤到没?”落日有些着急地向后看,她没有用力挣脱林臻的束缚,是怕自己会让她伤上加伤。
“没有,你呆在这里不要动。”林臻把她带到一个空旷的地带。自己却转身走进了一家农户的院子里。
落日没有明白她要做什么,呆站在原地。
林臻走进院子里,果然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几个大号木桶。她又去一旁一般存放工具的耳房里查看,又成功地找到了一架木推车,果然一般开发矿物的地方就是会有这种便于运输的工具。
她又找来几个木盆,从院子中央的水井里挑出井水,将木桶和木盆都盛满水,放置在推车上撸起袖子就向火海之中的寺庙冲了过去。
落日站在空旷的长街上,看到林臻推着架沉重的、上面还放满水桶水盆的木推车冲出来,一脸错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她向熊熊燃烧的寺庙的方向跑去。
这下她没法淡定了,拧紧了眉跟在后面,在后面看到她背后狰狞的烧伤时眉头几乎都要拧断开。
她从前怎么没想到林臻养成了这样一个性子,说她莽撞都是在夸她!小时候那个擦破点油皮都要哼哼唧唧哭半天的小女孩怎么变成了今天这样子。
林臻推着推车在寺庙门口停下,抱着木桶就要往里面冲。却被赶了过来的落日拦住,她严厉地瞪着她说:“我刚刚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是吗?你抱着水桶是想在梦笼里救人吗?苏宣早就已经死了!”
本来给苏宣的故事安排好了原因过程结果的,想了想太水了还是删掉了,留点白吧。不是像女主上一章猜的那样,女主是生气故意气她呢。(╯▔皿▔)╯
看看能不能放番外里吧,能写到番外估计我都给忘了哈哈(挠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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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一念真心无皈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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