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臻看着他慢慢皱起眉。
她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经过这次的事件足以证明华国的百姓并不是麻木的,而相反他们很有血气,面对武力相差悬殊的军队也不会选择退缩。
可是,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子看的话,广场上那些堆积起来的尸体、那些被卷入其中的孩子和女人就成了一个冰冷的工具。
民心可用,并不是把他们当成没有温度的工具去使用。林臻的眼神逐渐冷起来。
“江公子的话我听不明白。”她终究还是没忍住,语气很硬。
而江弦歌却一反常态地大笑了起来,一下子摘下了脸上的单框眼镜,目光炯炯地盯着林臻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说的确定并不是指那些百姓。”
“我说的是你。”他似乎完全明白林臻在想什么。
林臻正对上他的眼睛,听到他这样说不禁心头一震。
唐俞斌走上前,双手在胸前拱起,微微倾斜着身子鞠了一躬,郑重地说:“我爷爷听表哥提起小姐,想约之一见又恐唐突,所以叫我来代为询问,不知道林小姐意向如何?”
林臻微微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江弦歌在一旁补充道:“上次我把你说的话拿去说给我外祖听,他听完竟然勃然大怒接着又痛快大笑,说清荷你简直不像是这个时代养出来的女子,没有君臣王法,也没有上下尊卑,但却是我们缺少的一种狂人。”说到这里他笑着摇了摇头。
“只有一点。”他收了笑意,目光逐渐凝起。
“只是你看起来太冷漠、太冷静了。谈起计划只有人员损耗和风险控制的意识,并没有人情味道……老爷子的原话是,这样的人,只能利用,不可与其交底。”
他看向林臻,继续说:“但是今天,你让我很意外。”
林臻收回视线仔细品着他的话。确实,她自从来到这里就只知自保,其实并没有与这里的人有过‘同伴’的意识。她天生就不擅交际,对待陌生人也存着一层‘防备’的隔膜,对待这里的人更是如此。刚刚也只是噩梦惊醒心思杂乱,无人倾诉恰好说出口罢了。
但站在同盟者的角度看,这样的她确实不怎么值得信任。怪不得将她放在客栈里晾了好几天。
可,就是现在他说这些话也不见得是完全信任她,只是笼络人的场面话而已。
林臻扯了扯嘴角,说:“我还以为你会先问宋天望的事情。”
江弦歌将眼镜折好放进怀中,笑笑说:“那个二世祖没什么可避讳的。”
应该是当时在门口的伙计和你说了对话的内容吧,林臻在心中腹诽。她现在开始怀疑当时在天香阁江弦歌说的那些话也不全是真的,将她放置在客栈里也许就是为了钓出她背后的关系,结果只钓出来个傻不愣登的林恩来。
或者更直白地说,这些人从头到尾就没信任过她。
“行了,你先好好养病,等身体好一些了,我再带你去见我外租。”江弦歌咳了一声,说。
“我们这就离开了。小珍,你好好照顾小姐,有什么事立刻就去找我。”
“等一下。”林臻起身穿鞋走下床。
“没有时间了,我们没有时间了,过了今天等会社的那些人把死去的百姓打上暴乱者的标签,等逃脱的人都被皇卫军抓住就一切都晚了。”
林臻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两人说。信不信任她都无所谓,只是她已经被迫站好队,现在也不可能回司令府了,如果江弦歌他们输得很难看,自己也免不了被牵扯进去。
“之前我对你说的,现在,不,立刻就要开始准备了!”
夜里忽然下起暴雨,没有任何预兆的,前一秒还是皓月当空、夜空晴朗,后一秒就天降瓢泼大雨、阴云滚滚。
此时的唐家书房里。
“她真是这么说的?”一个白须老人摸着胡须,站在屋檐下看着雨幕说。
“外祖,要不要我写信去问问那位的意思?”江弦歌与其站在一起,看着老人的侧脸。
老人眼里浮现出一抹复杂,转头问道:“那位现在还是老样子吗?”
江弦歌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百年基业啊!毁于一旦!是我的错。”老人沉默片刻后仰天长叹道,说到最后一句竟抬起手掩面痛哭起来。
江弦歌立在一旁没有说话,也看向屋檐外愈演愈烈的暴雨中。
祖父今年已经年过古稀,是两朝首辅。经历过这个国家王朝的繁盛与低谷,早就将个人命运和这艘渐渐沉没的巨轮捆绑在一起,这其中深厚的感情不是他能够体会的。
许久,老人停下来,看着自己身旁年轻有为的外孙眼里满是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个国家的未来还是要交到你们年轻人的手中,既然你早就做好准备了就放手去做吧,左右这天还天塌不了!有你们外祖替你们撑着!”
两人对视几秒,皆看清了对方眼中的决心,下一刻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
大雨下了一夜,清晨时分才将将止歇。浓厚的水汽化作寒冷刺骨的雾气,几乎要刺透路上行人的身体。
雨水冲刷过的路面也格外干净,仿佛昨日的那场杀戮不曾出现过。要不是那样恐怖如同炼狱一般的场景已经深深地刻印在每一个人都心中,死亡恐惧的阴霾还不曾散去,或许还真的会以为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皇卫军还在抓人,家里有亲人不幸遇难都不敢去认领尸体,唯恐受到牵连就再也回不来。
但生活还要继续,新的会社合约规定了新的赋税,如果不抓紧工作还是要被抓走,落到底还是一个下场。
店铺、小贩还有做苦力的人虽然害怕可还是踏着露水打开了门。
“送报!送报!最新的报纸!”几个孩童飞快地跑过街口,将还带着温度的报纸扔在了店铺和人户的门口。
一个早起开门的米粮店的伙计疑惑地捡起来,随便扫了眼最上面的黑墨大字,接着眼神定住又看了一眼惊叫一声,拿着报纸飞快地向店铺后面跑去。
“出大事了老板娘!”
与此同时,皇都内大大小小的建筑里都在上演着几乎相同的场景。
“这是哪家印刷店印刷的!”一份散发着墨水味的报纸被扔在桌子上。宋子年愤怒地对着下面的下属大喊。
“我们抓了送报的孩子,他们都说是正常去拿的报纸,他们根本不认识字也不知道自己拿的是什么。”其中一个士兵低着头看着地上被摊开的大字报。
拿上面赫然写着:卖国贼宋子年偷天换日挟帝出卖路权。
下面则是一张盖着皇印和签着宋子年名字的合同照片,旁边罗列了合同的具体内容。
他们只知道合同内容可能泄露但却没想到竟然连照片都已经传了出去!
宋子年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差点连桌子都想一起砸了,指着站在最前面的下属怒喝道:“查!去给我查!把都城里每一家印刷店老板都给我抓起来!审不出来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都给老子吃枪子!”
景先生重伤,给他下了死命令让他给出一个交代。要什么交代,死的人还不够多吗?难道还真的让他留下卖国贼的口实不成!
原本他就已经够憋屈的了,现在竟然还有捣鬼的来给他泼脏水。
虽然那上面说的大部分都是属实的,但皇帝那小子可不是他藏起来的。现在海城那边还有别国,J国人也在找,目的就只有一个——把傀儡拽在自己手里。但谁知道皇帝是死了还是活着,把都城都已经翻了不知道多少番了,愣是一根毛都没找到。
他早就怀疑是J国人还有海城的人把皇帝藏起来贼喊捉贼,但是如果是J国人下的手又为什么煞费苦心来找他一个代国的签合同?
真是海城那边的倒也好说,可就怕是J国人跟他一边演着戏一边把他往火坑里推。
宋子年猛地一拍桌,“他妈的,敢把老子当傻子耍!”
太阳逐渐升起,逐渐热起来的阳光驱散了晨起时的冷雾,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穿着整齐制服士兵走上街到处搜查,只要看到有人拿着报纸就没有任何理由地将人抓走。多家报社和印刷店、书店老板和工人都被抓走调查,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但是这样做反而从侧面也是肯定了那上面说的都是真的,更加加重了人们对那份来路不明的报纸的好奇与探讨。
但这些也仅限于商户和世家之中,于整日奔波生计数量众多的底层百姓而言,无论怎样他们都是输的最多的那一方。上位者的博弈也好,偷窃者的欲盖弥彰也罢,他们流尽了血和泪,却只换来一份朝不保夕的生活。
“别看了,三娃子,你最近还是别出门了,在家好生待几天。别跟着明生到处惹乱了,现在外面乱得很!”一个抽着旱烟的老汉盘着腿坐在马扎上对自己正在小溪里洗脸的小儿子说。
他吐出一大口烟,看着外面日头叹了一口气。
他家穷,最开始是逃荒逃到这里来的,全国都在打仗,土地种了粮食也会被抢走、烧掉,没有饭吃会被饿死,打仗也会被连累,他还有俩个儿子都是被拉走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年年都在闹饥荒,到处都没活路。听说都城周边收纳荒民他们才来的。但到了这里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这里靠近天子脚下,虽然确实是比其他地方粮食多一点,但是也仅限于是拥有了出入准许的人,像他们这些没有地主雇佣的就还只能当流民。
最后还是靠他小儿子跟着那些朋友找到了门路,还给他找到了轻松的活计。
生活才终于好了几年,他现在只想安生的过日子,儿子平平安安的,娶妻生子。但这点愿望在这个时代也好像是奢望一样遥不可及。
“阿爸,儿子不孝必须要去。今天要是回不来,您就别等我了。”十几岁的少年红着眼睛看向自己的父亲,一脸决然。
一杆带着火星的老烟杆摔在了地上,老汉看着逆光下的小儿子,脸部肌肉颤抖,嘴张张合合了半天也没有说出半个字。他知道的,从前拦不住大儿子二儿子,现在也同样劝不住小儿子。
“可你也该可怜可怜阿爸我啊……”
……
我还是想写民国下底层人(只是弱势群体的意思)的生活剧变,不单单是指佣人农民,同样还有像春锦、宁玉这样的女孩子,虽然结局都不是很好,但是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那些没有掌控权力和力量的底层人也同样是关心着大势变化,有自己的想法的。江弦歌那样的人还是站得太高,他们虽然从破碎的帝国王朝梦中最先醒过来,但是由于出身的缘故还是没办法深切体会底层人民的感受,所以能够调动的力量也是有限的,也就注定了他们会是失败的。(小小剧透一下)
话说“宋子年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有点可爱有木有哈哈哈(╯▔丿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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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至今此地多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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