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函差不多一夜没睡，躺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等有了睡意的时候，闹钟也继而响了。
他揉了揉眼睛，碎发错乱分布在脖颈处，弄得他很不舒服。
注意到床边摆了好几个皮筋，他毫无顾忌，顺手抓起一个，撩起碎发。他的头发很软很蓬松，不容易扎起来，于是就给自己扎了个很松散的辫子，感觉稍稍一动就会散掉。
收拾好后，他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戴上手表，想把自己打扮得更像高中生。
许函把门锁上后，本想在手机上搜搜附近有没有早餐铺，就见李文彬一手举着手抓饼，一手拿着豆浆，正向自己跑来。
他没管李文彬一直在喊他，第一时间看向了自己的衣服，随后哽了哽脖子。
如果李文彬这双油手碰到自己衣服，会酿成什么后果。
他想了几秒，固然躲开了李文彬接下来的触碰。
大概会死人吧。他想。
“哎！”由于惯性，李文彬没有停下脚步，猛地向前倒去。
许函见状，一把抓住他的书包，往后一勾才使李文彬站稳。
昨天刚说过话，感觉李文彬这人除了没情商之外，其他的都还挺好的，交个朋友不是什么坏事。
“怎么这么急？”许函冲他笑了笑。
李文彬咧嘴道：“这不是看到你了，想打个招呼嘛。”
“那你也用不着这么急，”许函说，“我又跑不了。”
李文彬把豆浆放到地上，接着蹲到了地上，低头大喘了几口气，等脸上不正常的红温褪去后，才重新站起来。
“早上吃饭了没？”他问。
许函停下打字的动作，摇了摇头：“没。”
李文彬：“你要减肥吗？”
“我减什么肥？”许函蹙眉。
“那你不吃饭？”李文彬一脸一本正经，“我跟你说，蒋老师最忌讳的就是不吃饭的人，不仅蒋老师，我也不喜欢不吃饭的，特别是男的，一点也没气概，瘦不拉几的以后怎么保护女朋友……唉？你咋还梳辫子了？”
他的语气太快，又在大喘气，许函真的没听清，只在他放缓语气的时候听到了最后一句话，于是他回答：
“太扎脖子了。”
“你可以剪啊，留长头发一点男人味都没有。”李文彬说。
“是么？”许函淡然笑了笑，“有男人味是什么样的？”
“就蒋老师那样的。”李文彬尾音上扬，像是在陈述什么骄傲的事。
“……”
许函真的想把李文彬脑子撬开看看里面装的什么，能幼稚到写协议书的人还有男人味？？
明明一股新生儿味。
“说了你也不懂，”李文彬三两口就把饼吃完了，“哎，你吃饭了没，我没吃饱。我请你吃饭吧，反正得好一会儿才上课。”
许函正在搜索店铺的手指停了下来，把手机收起来后点点头：“行啊。”
李文彬二话不说就把他往小县城的一个小巷子里带，他一开始还纳闷这地方能有啥吃的，就听李文彬指着一家馄饨铺子，示意他进去。
许函抬头看了看店铺名，狐疑地跟着他进去了。
——几岁馄饨店。
店铺不大，一共能摆上七八桌，有空调也有电扇，也还算干净。
李文彬带着他坐到了离门口最近的那桌，他刚想坐下，就被李文彬拦了下来。
疑问的话还没问出来，就看见李文彬从自己的口袋里抽出卫生纸，帮许函擦干净了凳子和桌面。
而自己则随意地坐到了没擦过的凳子上。
许函僵了几秒，看出李文彬的意思后才坐下，他等李文彬拆筷子的时候缓缓开口：
“你不用帮我擦，我不是什么有钱人，你别糟蹋你自己。”
没等到李文彬尴尬地看着他，而是等到了李文彬冲他竖起中指，无语地抓了抓头发，一脸无法理解。
“谁当你有钱人了！我他妈把你当朋友而已，你穿这么干净，脏了怎么办。”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上为什么躲我？”
许函把袖子撩了上去，虽然是夏天，他却还是喜欢穿长袖。
闻言，他也没有被戳穿心思的愧疚，反而冲李文彬笑，笑了几声后变成了大笑。
他觉得这个地方的人是真的奇葩，是真的单纯得要命。
李文彬没理他，叫来了坐在电扇底下的奶奶。
“蒋奶奶！要馄饨！”
许函准备喝下去的水顿时全喷了出来，被呛得睁不开眼。
怎么姓蒋的人无处不在。
“哎！”蒋奶奶热情地走过来，看到了李文彬旁边坐着的人，定睛看了看，才抬头问，“小彬啊，这是谁家的小伙子？长得真白净。跟小女孩一样。”
李文彬闻声张了张嘴，把想说话的话憋回去，看向了许函，似乎也在等他的回答。
许函反而没有生气，和善地冲蒋奶奶笑了笑，漏出了对待祖母的一面。
“奶奶好。我叫许函，是前两天刚转到英格的，我是南阳人。”
“你好你好！哎呀长得真好看，”蒋奶奶是真心喜欢这孩子，白净还招人喜欢，“刚转过来的？那正好！人都不熟呢吧，我家孩子在那儿当老师呢，正好是文彬班主任，以后谁欺负你了，告诉奶奶，奶奶让他帮娃娃出头！”
蒋述和奶奶的关系许函本就有疑惑，其实差不多也能猜到，但亲口从她嘴里说出来还是让许函倒吸一口凉气。
许函还没说话，李文彬便喃喃道：“不用了奶奶，您忙吧。我们就上两碗馄饨就行，猪肉大葱的。”
蒋奶奶应了一声，满脸笑容就去厨房备菜了。
许函支着下巴，无言地和李文彬对视。
“这就是蒋老师的奶奶，她人很好的，每次我来都会便宜。”李文彬说，“蒋老师不让我们提关于他工作的事，我上次把我是他学生的事告诉奶奶以后，他可生气了。”
“他生什么气？”许函问了一句。
“不知道，我不敢问。”李文彬叹了口气，摇摇头，“但蒋老师一般不会发脾气的，他人也很好的。”
许函被他说的扶了扶额，不禁问:“他真这么好？你给我讲讲。”
相处了差不多一天，他是真没觉得蒋述是个多好的人。
“当然好！”李文彬激动起来，“哎呀我就这么跟你说，就英格这个小县城，蒋老师敢说第二好，就没人敢称第一。”
虽然无语，但许函依然配和地笑了笑：“嗯。”
“就我爸妈，他们对我不太好，从小就又打又骂的，我一哭，他们就让我滚出去，”李文彬越说越带劲，“我小时候经常往我奶奶家跑，后面我奶奶去世以后我就往网吧跑，花十几块钱能待两三天，还包吃。”
“那次我妈打我打狠了，我淋着雨跑到网吧，晚上趴到桌子上睡得时候网吧没关窗户，我就发烧了，当时烧的可厉害了，气都喘不上来，那次一上午就没上课。后来蒋老师没找我爸妈，自己就来网吧找我了，还把我背到医院，花了不少钱，我后头说要还，他不让我给他钱，不然就不管我了。”
李文彬说着说着眼眶明显泛红，许函帮他撕了一张纸，他直接拒绝了。
“不用，我带纸了，不浪费蒋奶奶店里的，”李文彬还是没忍住，带有哭腔哽咽道，“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我犯错很少吵我，还经常来网吧接我，把我带到他家里睡觉。”
许函没说话，抬头搓了搓李文彬的头发，安慰他的同时还不忘陈述事实：“他应该是只对你好。”
“不是！”李文彬情绪又激动起来，“他对周家兄妹也很好！”
听到“周家兄妹”的字眼，许函不禁回想起昨晚见到的那一幕，仅仅一眼，让他心口一颤。
他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能像周陆许一样，对于妈妈被侵——犯毫无反应，身体唯一的动作就是捂住妹妹的耳朵。
“我昨天晚上睡不着，散步的时候路过他们家了。”许函说。
李文彬看了他一眼，便说:“是不是看到有一个女人在做ai。”
许函咬了咬牙，艰难开口道:“是。”
“那是他们妈妈。”李文彬说，“他们挺可怜的，从小爸爸就出车祸死了，欠了一大笔钱……好像是高利贷。妈妈一个人把两个人拉扯大，一边还钱一边照顾两个孩子。”
“后面实在还不起了，她就和那些要债的人做，一次三百。”李文彬伸手比了个“三”这个手势。
许函不自觉地吞咽唾液，这些话就像是外语一样，他一句话都听不懂。
“这事挺早就开始了，估计兄妹俩也快习惯了……不过妹妹好像不知道，我们班有人开这个玩笑的时候，她反应挺大的。”
“他们有家回不了，妈妈不让他们回家，有时候会赶走他们，”李文彬说，“要债的来的时间不定，来的也很频繁，可能他们吃着吃着饭，睡着睡着觉就过来踢门了。所以周陆许不会让妹妹先回家的，等那些人来了以后，就带着周诗墨出去买东西，或者出去散步。”
“周陆许都不拦着点吗？”许函顺势问了句，问完以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蠢。
“拦？”李文彬噗笑，“你让他怎么拦？拦了以后全家都会被打死的。”
许函一时间忘了呼吸，他想起那天把周诗墨扶起来以后，周陆许怒斥的那句话了。
你别脏了我妹妹的清白。
“周陆许这个人本来就挺奇怪的，”李文彬说，“他对他妹妹的保护欲特别强，任何男人都不许靠近。周诗墨也不生气，特别听她哥哥的话。”
“为什么？”许函问。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保护欲强？”李文彬说，“估计是觉得自己妈妈的清白被毁了，妹妹不能这么下去了。”
“周陆许这个名字也不是他的名字，”李文彬顿了顿，把憋在心口的话硬说了出来，“他爸爸还没给他取名字就去世了，这个名字是要债的起的。周诗墨是周陆许后面起的。”
“本来是叫‘利息’，周利息，是他们提醒周妈妈还钱起的，周妈妈留下了一点钱，想带周陆许改了名字，她不认字，起名字的人就说让孩子叫这个。”
“他有个小名，叫小愿。这是他妈妈嘴上叫的。”
许函发愣地看着蒋奶奶把馄饨端上来，笑脸盈盈地让他们趁热吃，李文彬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一样，淡定地低头吃着馄饨。
思绪回到那天晚上，少年失神坐在地上，临近崩溃。
那天晚上，月亮被黑暗笼罩，只有星星还在发光，一丝丝星光聚集在一起，照到了少年的眼睛。
眼睛里布满不甘，泪水，无奈，崩溃。
却看不到一点希望。
陆暗亦灿烂，许星终成愿。
陆许发音不标准才把诗墨叫成思墨的，其实原名还是叫诗墨。
【小剧场】
诗墨:哥哥，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呢？
陆许:妈妈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诗墨:然后呢？
陆许:她是除了你之外最想让你活的人。
诗墨:那哥哥呢？
陆许:哥哥是最想让妈妈和诗墨幸福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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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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