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遭,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跨过了十一点钟。
外头的天更黑了。
大雨侵袭过后弥留下的潮湿气混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吹的人直起鸡皮疙瘩。
秦龙提议要送她回家,她刚准备答应。
一出门。
先嗅到了一阵与长巷十分不搭的清冽淡雅的雪松香,冷清,诱惑,意犹未尽。像极了某个人。
循着香味传来的方向望去,果然,在店外靠右侧墙壁处,她看见了之前走掉的谈京野。
他难得一见的没背他的小提琴包,常挂在指间盘拨的白玉菩提手串也绕了几圈儿好好的戴在左手腕上,他整个人半隐半现在成人用品店释放出的色情光线之中,握着砖头的右手用力到细白宽厚的手背都爆出了几条交错明显的青筋。
见她被秦龙好好的送了出来,指节一松,砖头“嘎哒”一声摔在了脚边。
瞬间碎裂成了两半。
他神色清浅的轻拍了拍指尖沾染的灰尘,什么都没说就提步要走。
“谈京野。”
她出声叫住了他。
“不用送我了,我跟他一路,”乌苏将手机揣进口袋,跟秦龙讲了句,两步迈到谈京野身旁,擦过他肩膀率先朝巷子外走去,“走吧。”
自然没能看到。
谈京野临走时回头淡淡瞥了秦龙一眼,眼里有威胁与警告之意。
而秦龙。
绔笑着冲他双手合十拜了拜。
凛冽刺骨的春风吹啊吹,吹的她黑色百褶裙的裙角不断在空中摇摆,时而扬起,时而打在大腿上,将将及腰的乌黑卷发被扫的有些凌乱,一部分落在后背,一部分撑起在书包上,还有几缕,纷飞在空中。
天是黑的,巷子是黑的,身后沉默不语的谈京野也是全身黑的,在这几方黑色的共同加持之下,就显得她那双裸露在外的长腿和那张巴掌小的脸好似白到会发光。
落后她一步的谈京野正不动声色的将视线停在她跟腱突出的脚踝上,冷不防,听她又唤了他名字一声。
他移开视线,滚了下喉结,“嗯?”
“你不是走了吗?”
“嗯。”
“那干嘛还回来?”
“没见过女生打群架,”他像是提早想好了借口,游刃有余的扯出句,“有点好奇,就回来看看。”
“是好奇还是担心我被欺负?”
“呵,乌苏帮的老大有谁敢欺负?躲都躲不及吧。”
风声给面子的停了瞬,乌苏窥探到他字里行间嵌满的揶揄,不爽的警告道:“你别欠啊。”
“怎么?要找人打我?”
“昂,怕不怕。”
“怕死了。”
乌苏低低的嗤笑一声,很明显没信。
这条巷子看起来深,实际不算太长,走的再慢也不过三五分钟的路程。
巷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临近巷口时勉强可见星星点点的昏黄光,一拐出巷子,就好像瞬间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宽敞明亮的柏油马路承载着冒出新芽的树木,车辆与行人并行,走过打烊收摊的小店,驶过烟火气十足的闹腾夜市,最终迎着光朝不一样的方向各自行进。
这才是她记忆中熟悉的夜晚景象。
路边儿那家卖章鱼小丸子的推车还在,乌苏上前要了两份。
清油冒小泡,面糊逐渐凝固,老板动作熟练的抓了把玉米粒尽量均等的分到二十个半熟的面圆中时,乌苏盯着其中一个面糊比其他要少的面圆猝然回想起方才在成人用品店秦龙所说的那番话。
扯出一桩不算旧事的旧事。
“谈京野,”她头不偏一下的问,“那天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没明说那天是指哪一天,但她知道,谈京野肯定能听明白。
果然如同所料。
谈京野双手抄兜,与她一同注视着一个个章鱼小丸子在锅中逐渐成形,不带一丝疑惑的回答,“你书包上那个挂件,乌愫也有一个。”
她书包上的挂件?
乌苏只简单想了一下就反应过来。
她书包上现在挂着的这个雪莉玫玩偶是2017年,也就是去年,谈京野随他爸去港城谈生意时在迪士尼乐园里买给“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自“她”收到这个礼物开始,就一直在书包上挂着。
哪怕之后谈京野又陆陆续续给她买了很多不同的玩偶挂件,但她最喜欢、最爱挂的还是这一个。
这一挂,就一直挂到了这会儿。
要不是他这会儿提起,她都快习以为常的把这事儿忘掉了。
“所以那天,”乌苏伸手接过老板递来的两份热气腾腾的章鱼小丸子,一心二用的问道:“你是把我错认成乌愫了?”
谈京野没回答。
从兜里掏出一张崭新的一百元递回给老板。
乌苏看老板接钱,急了,想去拦,“刚说好我请你的,你抢着付钱干嘛?”
“你还有钱?”
“啊?”
谈京野面不改色的朝成人用品店所在的方向微挑了下下颚,“刚不是把钱都给他们了。”
经他提醒,乌苏才忽然想起之前把身上所有的现金都给了秦龙的那一茬儿,耳根不禁有点泛红。
她没再硬逞,挪开视线撇了撇嘴道:“行吧,那下次有机会再请你。”
谈京野可有可不有的应了下,接过老板找的钱,拎起他那份章鱼小丸子继续跟她往前走。
两公里的路程说近不近,说远又不是很远,只是吃掉了六个小丸子的功夫,乌苏就看到了她现在所住的那栋破旧居民楼。
她将口中嚼碎的食物咽下,几不可察的试探了他一下。
“欸,你是不是喜欢乌愫啊?”
虽然在现实生活中,谈京野家里的生意曾经出过点问题,导致公司一度濒临破产,但从一出生就被视为命定继承人而被迫在美国接受精英式教育与常年左右逢源于上流权贵之中的经历早已令他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不人不鬼之类便说半真半假之话”与“做事不留痕迹,说话不露马脚”这两项社交能力锻炼的出神入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刻进了骨髓之中,只要他在,这些能力就长存不灭。
自然,在面对她这句猝不及防且想从他口中套出有效信息的试探时下意识的遵循本能,不带一丝停顿的迅速组织出一句完美到根本挑不出错来的应对答案。
他避重就轻道:“乌愫有个暗恋了很久的男生,叫言澈。”
乍一听,这回答与她的问题毫不相关。
实际上。
当把他这句话逐字逐词的拆分、理解、衍生之后,就会发现——
他早已回答了她的问题。
而且是用一种模棱两可到无法让人抓住他小尾巴的方式。
他那句话的深层含义是:
“乌愫有个暗恋了很久的男生,叫言澈,不叫谈京野。”
“所以不管我喜欢她与否,她的答案都不会因为我的回答而改变。”
“所以,你问的这个问题在这种固定的前提之下是没有意义的,既然没有意义,那我回答什么都是一样的。”
乌苏听后失笑。
没想到高中时的他就是这副精明狡猾的模样。
之前她还一直以为他是从回加州上了大学才变成这样的呢。
交谈间,两人已经到达了她家楼下。
乌苏估摸着无论再试探他多久都无法从他口中套出她想要的答案的现实,索性决定不再跟他浪费时间,声平音淡的说了句“我上去了”,就端着手中还剩两颗章鱼小丸子的纸盒朝没有楼宇门遮挡的楼门走去。
也不知道是太久没有这么晚回过这里,被漆黑到好似下一秒就会突然蹿出一只吃人的野兽的恐怖楼道吓到了,还是感动于谈京野在还没跟她有多熟悉的情况下怕她被欺负,不仅等她从成人用品店出来,还一路送她回家。
反正乌苏临踏进楼宇门之前突然回头。
喊了他一声。
“谈京野——”
就快要彻底隐入暗沉沉的昏黑环境之中的谈京野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动,注视着她单薄的身影,见她回头叫他,自胸腔中闷出一道清磁的,“嗯?”
那一刻。
乌苏是真的很想跟他说些什么。
但是。
重新漫回脑中的理智却再次囚困住了她。
她现在还无法确定这个世界会不会依照现实世界中的发展进行,就算她跟他讲了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就算他真的选择相信了她的话,那然后呢?然后万一这个世界的发展与现实世界完全不一样呢?她和他又该何去何从?又该如何定义?
既然如此。
那他知道与不知道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知道与不知道未来她和他将成为的关系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会徒增没有用的枝节罢了。
所以乌苏抿了抿唇,将那股一时之间萌发出的冲动全部摁了回去,隐去眼底的晦涩,换上一句不会引起他怀疑的:
“再见。”
“路上注意安全。”
小剧场:
谈京野出了巷子,将肩上的小提琴包脱下来,递给候在保姆车旁等他的司机,“把琴送回酒店,我还有事儿。”
“好的,少爷,之后需要来接您吗?”
“不用,我自己回。”
“好的,少爷,那保镖们是?”
“你觉得真要动手,我一个人能打过里面那三十多个人么?”
“我觉得可能有点困难。”
“那你还问?”
“……”
“……”
“好的,少爷,我这就去通知他们继续跟着您。”
谈京野点头,往手腕上绕手串:“爸问起来你就说我回酒店了,在干什么随便说,就是别提我要打架的事儿。”
“好的,少爷。”
“重复一遍。”
“您去谈恋爱了,不让我打扰。”
“好小子,”谈京野用戴着白玉菩提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调转脚步走回巷子,“我要是乌苏,那天直接开车创死你了。”
司机:“……”
那天少爷让他喊乌苏,他不是也喊了吗?那为什么还要开车创死他?他做错了什么???
实际上谈京野那天的原话:
“她应该没听到,你(下去)喊她。”
听进司机耳朵里的话就变成:“滴滴滴——滴滴滴——”“少爷,她听不到我喊她怎么办?需要我一直跟着吗?”
谈京野:“……”
“你就跟着吧(阴阳怪气的语气:你就跟着吧,她连喇叭都听不到,能发现你跟着她就有鬼了。)”
司机根本听不出来:“好的,少爷。”
谈京野:“……”
6 第一次见比我中文还不好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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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正文·苦橙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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