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燕京的时候,天色有些晚,辛安便没和家里说,而是直接带着朝颜去了自己的房子。又去准备了一些日常用品,辛安才给家里打了电话,来接她的是她的哥哥。
哥哥辛未长辛安十岁,已经结过婚有一个女儿,不过前几年和嫂子离婚了,孩子的抚养权归哥哥。看见辛安的时候调侃她是稀客,回家还这么晚。辛安说因为工作上的一些事耽搁了,家里有哥哥在她不担心爸妈应付不过来,两人便没怎么说话了。
到祖宅的时候有个小女孩在门口等,辛安看见知道是小侄女辛橦,拿出一早准备的红包,辛橦接过甜甜地笑着喊她姑姑。祖宅里的父母听见了声响也出来迎她,她拿出买好的保养品,给了妈妈和爸爸。给妈妈准备的美容养颜的补品,父亲爱喝酒就买了几瓶好酒,还有茶叶。
紧接着又去祭祖,给祖辈上了香便到了饭点。家中还来了客人,都是些父亲的朋友,来拜年的。围坐在一起吃了饭,饭后陪妈妈爸爸说了会儿话,辛安打算走回自己的房子。
最后还是被哥哥送走的,因为哥哥还得顺带送一个父亲的朋友离开。辛安就坐在后座,听哥哥和那个人聊天。
天色渐晚,车窗外漆黑一片,只有沿途的路灯发着光,照出道路来,还有一轮明月在旁边相伴。远处的山脉连成片,影影绰绰像是牙关紧闭的巨口。辛安觉得要是她被放置在中央一定会被交错的牙齿磨得血肉模糊,粉身碎骨,最后被吞吃入腹,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或许还可以被排出来滋养花朵,是牵牛花就最好不过了,但那也不再是她了。
哥哥和那个叔叔的聊天声音时不时传来。
“今年怎么样?”这句话是哥哥问的,那位叔叔算是一个工程师,近几年刚起步。
“别说了,前几年挣口碑,接了政府工程,是个民生工程。上面申报的和实际得到的差得多了去了,没什么赚头,就是为了混个脸熟,以后好办事。”
“别说你们这个了,就我们单位之前我那个工作电脑坏了,我去电脑城2500配的,我们科长报上去5000。”
“谁说不是呢,前几年有个民生工程,修路的,一个路灯给800,上头报上的1200,一个灯就400。那条路好几百公里,油水一层层的抽,拿到我们手里更少了,差点工资都开不起,工人都开始闹了。”
……
再多的辛安便没听见了,朝颜拨来了电话,辛安带上了耳机接听。
“今天回来吗?回来的话我给你留门,不然可就要反锁了。”
朝颜的声音传来,辛安的心便定了下来,听着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也变得松快了些。
“回的,在路上,就快到了。”
“不陪你爸爸妈妈在家住几天啊?”朝颜在电话那边笑着打趣,辛安都能想到她笑她的样子。
“嗯。陪你。先不说了,我快到了。”
和哥哥道别之后,辛安拿着钥匙去开门,刚将钥匙插进钥匙孔,还没来得及扭动,门便开了。
辛安手还维持着拿钥匙开门的动作,愣了愣。朝颜的脑袋便从门后探了出来。
“……”
“啊,我不知道你要开门。重来,你自己开!”朝颜说完话门“砰”的一声又被关上。
“……”
辛安又重复了一遍开门的动作,这次没有恶作剧了。朝颜站在玄关不远处眼巴巴地望着她,越来越像大狗狗了,很大只很乖的那种大金毛。
辛安觉得心头一松,笑了笑,转身将门关上了换拖鞋。朝颜就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看得辛安怪不自在的。
“睡觉啦,好困。”辛安丢出了这么句话就回了自己的卧室,拿出衣服去洗漱。
朝颜可能是看出来辛安情绪不高,也没去打扰她,自己回了客房。因为辛安的这个房子有客房,朝颜也就没理由霸占辛安的卧室了。不过这个点确实挺晚了,平时的辛安早就躺下睡了。
洗了澡出来的辛安看见客厅还有一盏朝颜为她留的灯,笑意不自觉爬上了眼角,走过去将灯关了,回了自己的卧室。
很难得的,这天老干部辛安没有像往常那般倒在床上就睡着,而是失了眠。但其实她并没有在想什么,内心很平静。可能太久没睡床了,不太习惯吧。她就盯着天花板,盯着窗外的夜空,盯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所以第二天,老干部辛安难得起晚了。朝颜都已经按照作息出去晨跑回来,朝颜还赖在床上睡着。直到快过午的时候,辛安才起来,穿着睡衣走出卧室,发现朝颜正曲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的是朝颜之前得影后的那部电影。
心理治疗师在治疗患者的时候为了更好的和患者沟通会主动去查找患者感兴趣的东西。最开始接手朝颜的时候,辛安便去找了朝颜出道以来的报道,当然也知道朝颜出演了一些什么电影。甚至为了了解情况,辛安还找小助手顾栖七帮自己下载了微博,但是她没有注册账号,嫌太麻烦。
“醒了?桌上给你留了早点,不过这个点快吃午饭了。”朝颜头都没回,听见动静伸手胡乱指了指餐桌的位置。
辛安看过去,餐桌上摆着一个三明治,一杯牛奶。走过去端到茶几上,直接坐在地上慢吞吞地吃,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里面播放的电影。这部电影是讲一个女人丢了孩子一直在找,结果现实很冷漠,最后发现这个女人其实是疯了,并没有孩子。孩子在一场意外中流掉了,但她接受不了,因此疯了,觉得孩子不是流掉了而是生下来了,但是不见了。整个电影的基调十分压抑,采用的拍摄手法很是高明,把一个看起来十分烂俗的故事拍得像个悬疑故事。而电影中的女人的扮演者就是朝颜。尽管朝颜当时拍摄的时候年纪才二十一,但是对于人物性格、情绪以及心理把控都非常完美。朝颜也因此一举夺得了影后的桂冠。
朝颜的抑郁情绪其实算是从这部影片拍摄过后开始彻底爆发的。因为这部电影好评如潮,但在那之后没多久就爆出了丑闻,全网的口风从最开始的溢美之词变成了无休无止的谩骂,所有最恶毒的词语都用在了她的身上。甚至说朝颜就应该是这部电影里面这个女人的下场。再加上那段时间牧先生的行为,让朝颜的情绪彻底陷入了无尽的深渊。
不过辛安很佩服朝颜的一点是,她的心理真的很强大,恢复速度也是她从业以来所见识到的最快速的。以致于到了现在已经可以直面这部让她被捧到最高点又跌落尘埃的电影了。
电影播到最后滚过了演员表,辛安也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咽下。
“演得还不错吧?”身后传来朝颜的声音,辛安扭着身子回头,就看见朝颜已经趴到了她身后的沙发上,两只眼睛里露出渴望得到回答的神情。
“当然。毕竟得到了业界内最有含金量的奖项。朝颜,你很棒,永远不要怀疑你自己作为演员的实力。”
朝颜得了夸奖,十分满足,翻了个身,躺在了沙发上。那样子就像一只露出最柔软部位的刺猬。尽管为了保护自己有许多尖刺,会在保护自己的时候竖起来,也会在信任的的人面前露出自己最柔软最容易受伤的地方,毫不设防。
可能因为深度共情,很多时候辛安会忽视掉朝颜本身。但当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柔软的人会受到那么多无法言说的伤害。就好像她手底下的患者,都还那么小,人生也才拉开序幕,就被迫去面对那么多这个世界上最深沉次的黑暗,太过可惜。
或许美之所以美就是在残缺和遗憾中存在吧。
美则美矣,就是太伤人,伤美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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