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她刚回了辛家祖宅一趟,夜里躺在床上失眠。
她有些颤抖地点了那个电话号码拨过去,电话铃声又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喂,是以初的朋友吗?以初已经走了……”
辛安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挂断那个电话的,好像她只是走了神,回过神来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断了,手机屏幕也因为长时间没有操作而熄了屏。她透过手机屏幕看见自己一脸木然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两道泪痕滑落的痕迹。屏幕中的脸缓缓变换成了傅以初的脸,她也满脸木然,神色迷茫,好似痛苦,又好似解脱。头发依旧短短的,一脸稚嫩,显得有些涉世未深。原本应该拥有肆无忌惮笑意的脸上满是饱经风霜的疲惫。
她摸了摸,觉得有些冷,掌心冰凉一片。
下班之后,辛安照着档案中记录的地址找到了傅以初的家。开门的傅女士精神真的算不上好,至少比起一个月前带着傅以初来心理诊所的时候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头七已经过了,傅女士的手腕上没有带着黑袖,看见是辛安的时候,有些惊讶。
“傅女士,原谅我的冒昧到访,我只是想知道那次问诊之后到底发了什么让以初做出这样的决定。”
傅女士将辛安请进房间,她或许是悲痛得太久,没有地方说,并没有十分排斥辛安的意外到访。
家中的摆设十分简单,甚至算得上简陋,墙都没有粉刷,是清水房,只摆了家具,看得出来经济状况不是很好。茶几上摆着一张原本被撕成碎片的纸,用透明胶粘在一起,字迹已经杂糅得模糊不清。只能看见最新的用血涂上去的三个大字。
——对不起。
辛安已经大约猜到这就是傅以初说的那则引发一系列后续悲剧的日记。在傅女士撕碎丢到傅以初脸上之后,被傅以初一片片拾起来,重新拼凑好,藏了起来,直到决定结束生命那一刻又拿出来温习。
她仿佛可以看见傅以初坐在书桌前,开着台灯,手指一遍遍去抚摸这张破碎的薄纸,想从里面汲取出一星半点的温暖,但都是徒劳。想起从小将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母亲,想起母亲的谩骂与指责,混合着不同的声音萦绕在她的周围让她头疼欲裂,让她崩溃。最后的最后,千言万语汇聚成三个字。
她不知道傅以初是在什么时候给她发的那封短信,或许如果她当时及时发现,并及时回应了傅以初,那么结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会不会傅以初还活着,今天预约了她看诊,并准时来到诊所?
这一切她都无从知晓。
“傅女士,你可以告诉我那天你和以初从诊所离开之后到……的所有事情吗?”
“我和她离开诊所之后就回了家。之后我就听你说的很照顾她的情绪,她每天也有按时吃药,慢慢地也愿意和我说话。一直到除夕的时候,她和我一起包饺子,看起来很开心,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我就想着再试着劝劝她说咱们不要喜欢女孩子了,喜欢男的以后结婚生了孩子,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只有我们两个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了……”
“我不是说过不要在她面前提这件事吗?你不是说你可以理解她吗?为什么还要在她病情刚要好转的时候这么去刺激她?”辛安陡然放大的说话声吓得原本还在讲诉的傅女士浑身一颤,有些怯怯地看向辛安。辛安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收敛了情绪,“对不起,我刚刚态度不太好。你继续说。”
“我……我那不是看她情绪不像以前那么暴躁了,想着再试试,毕竟同性恋哪是那么好当的,我作为母亲总是希望女儿以后的路平顺的。而且我也只是随口劝劝,哪知道她反应会那么大……”
“傅女士,她那个时候本来就非常敏感,你这样说会让她觉得你还是像以前那样不理解她。我理解你作为母亲希望孩子好的心情。可是孩子的路都是需要她自己走的,你并不能为她消减任何应该碰见的挫折,你能做的只是给她一个坚实的后盾,让她知道无论如何都还有你支持她,这比任何你为她做的决定,对她的指手画脚都会让她未来的路好走很多。”
“我哪里知道那么多,我又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单亲母亲。我还不是为了她好,哪里知道她会这样。她这样我还不是心疼,这么早就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也很难过,早知道我就不多那一句嘴了。”
“后来呢?”
“我说了那句话之后她就发了好大的脾气,我也不敢再说了,她就回了房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无论我怎么叫都不开门。后面我怕她做傻事就让开锁的把她房间的锁拆了,每天哄着她吃饭吃药,把她当祖宗贡着,多的话一句也不敢说。后面正月初三的时候,她姥姥生日,但是她不愿意回去。我就想着她这个样子不愿意去也好,省得给我丢人。就让她待在家里,嘱咐他一个人照顾好自己。但我当时没管好自己的嘴在她面前发了脾气说我一个当妈的都这么低三下四的哄她了,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出去看看没有哪个当妈的比她还憋屈了。不愿意去就不去,省得给我丢人现眼的,之后我就走了。等我再回来的时候……”说到这儿的时候傅女士又低低啜泣起来。
“傅女士!以初她都已经那样了,你怎么还敢让她一个人待在家中,临走之前还对她说那些话?她之前问诊的时候还告诉我她多痛苦,多想就这样离开,可你辛辛苦苦将她拉扯大,她怕她走了你会崩溃。你为什么还要把她最后的念想就这样生生磨灭?你那样的话只会让她产生对不起你的负疚感,觉得她死了比活着让你安心。”
傅女士已经在旁边泣不成声。
辛安努力压制了自己的情绪才站起身:“傅女士,我十分理解你为以初好的心情,可是方法错了就是错了,就算出发的前提是好的结果还是错的。逝者已逝,请节哀。还有,好好活着,以初那么在乎你,不会希望她的离开会让你做傻事的。”
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她的眼角滑落了一滴眼泪。
她不知道傅以初离开的时候有多绝望,但可以想象到那种绝望的情绪如潮水涌来要将她溺毙的窒息感。
或许,如果那个时候有人告诉她:别冲动,等我去找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结果就会变得不一样了,可惜这句话再也没有机会对她说了。
辛安觉得如果那个时候她能看见那条空白消息,拨个电话过去的话,结果会不会变得不一样?这个问题在她的脑海中萦绕了很久,但是一直得不到答案。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夜晚的街头,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该做点什么。
直到手机铃声孜孜不倦地响了好久,她才感觉到,拿出手机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姓名是朝颜。她犹豫了好久,久到仿佛下一秒电话铃声就会被迫中断,她才划开了接听键。
“喂,辛安,今天需要加班吗?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朝颜有些急切的声音通过电话的扩音器传到辛安的耳边,路边车辆飞速疾驰的声音也传到了她的耳朵里面。她转头看了看四周,看见十分陌生的街景,要发出的声音在声带里面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发了出来:“哦,没什么。下了班想在外面走走,忘了和你说了,这就回去了。”
语气依旧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至少朝颜在那边并没有听出什么异常,听见辛安的回答,像是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一般:“那你快回来吧,我在家等你。我先挂了啊。”
“等等,等我上了车你再挂。”
虽然觉得这么做怪怪的,但朝颜还是没有挂掉电话。事实上这和个电话一直到辛安到了家门口拿出钥匙开了门才挂掉的。
就好像,只有这个电话开着,她才能顺着它找到回家的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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