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教授?许教授?”
许无垠意识回笼,缓缓地睁开眼睛。面前的人逐渐变得清晰,是从一毕业就跟着他的助理赵旺。
“我这次睡了多久?”许无垠从实验台上起身,拔掉贴在身上的电极片,戴上了放在不远处的眼镜,没一会儿他又把眼镜摘下了。
他的近视已经通过手术治好了,他不再需要眼镜了。
他总是忘记这件事。
毕竟手术不是他要去做的。
是那个人做的。
那个人总是这样,有着极端的个人主义,只要有什么不顺心的就一定会去改变让他不舒服的任何事物,而不是……
适应。
所以他们不一样。
赵旺仔细观察了一下许无垠的脸色,发现许无垠的脸上虽然出现了一瞬间的懊恼,但气色还算不错。
他把监测报告打印出来递过去,“您这次睡了足足十五个小时。”
十五个小时,对于大多数的成年人来说已经过长了。
不过对于许无垠来说倒是一个不错的时间。
“好。”
许无垠把报告叼在嘴里,套上衣服,坐回自己的办公桌。
所有的报告结果都被一张纸囊括。
许无垠看报告很快。
报告结果显示一切正常,但许无垠还是发现了问题。
他的生活习惯很规律,有时候精准得像是一台最先进的机器,有时候赵旺都会说他像是一个已经调试到最完美的人工智能。
他对自己的入睡习惯也做了一年的精确测试,加上他很早就开始有意识地记录自己的睡眠情况,现在这么一对,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出现过异常情况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哪怕结果显示“正常”也不能全信。
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有至少三个小时的时间,他的脑电图显示他处于清醒状态,甚至还出现了β波纹①。
他清醒地睁开过眼睛。
“怎么了许教授?”赵旺坐在许无垠旁边,有点疑惑。
许无垠点了点桌面上的监测报告,“帮我把这15个小时的监控调出来。”
“好。”赵旺去了另一个房间里调监控。
实验室里安装监控是常规操作。但这里不是研究院的实验室,是许无垠自己的。
他本身有点毛病,这个“毛病”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毛病”。所以在完成上一个大项目之后,干脆把自己早些年攒下来的年假给一股脑休了,休完了之后还觉得不够,更干脆地给院里递了辞职信。
他当年是院里最年轻的教授,也曾经被冠以“少年天才”的名头。这个世界上聪明的人很多,同样的研究院也很多。
如果今天他们放走了许无垠,明天许无垠重新回归实验了,恐怕就会选择别人的实验室。
所以院里打回了许无垠的离职申请,给了许无垠一个新的身份——特聘教授,还给了他最大的自由权限。
平时他只需要做做指导就行,其他的时间全凭他自己安排。
许无垠当然接受了这个安排。
他这么多年大大小小做了近百个项目,有些项目周期短,有些周期长,最长的基本贯穿了他入研究院至今以来的时间。
他也赚了不少钱。
至少搭建现在这个专属于他的私人实验室就没贷过款,虽然里边有一部分是政府补贴。
但他也做了保证,只要有结果,他会把他用在自己身上的研究仔仔细细地写成研究论文,把研究结果无偿公开贡献出去。
他不算是个罕见病例,但能给自己做研究做实验的病例很少见。
等赵旺拷贝监控录像的这段时间,许无垠走到他特意准备的等身镜子前。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镜子里的他抱着手臂,淡然的神色也染上了一点流氓气。
许无垠垂眸看了自己的双手一眼,又看向镜子里的人。
“玩够了吗?”镜子里的人说。
许无垠嘴皮子都没动一下,就算赵旺站在他跟前儿赵旺也听不见任何人说话。
但许无垠听得见。
他们两个交谈的时候不需要通过任何介质,包括面前的这面镜子。因为他们共用一具身体,还能同时在一具身体中醒来。
许无垠在十八岁的时候被确诊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
其实这种症状早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初现雏形,只不过“十二岁开始进入叛逆期”是一个非常常见的理论,在这个理论的支撑下,没有人把许无垠的不对劲放在眼里。
直到许无垠在高考后发现自己的志愿顺序被修改了。
不仅如此,第一志愿还被换成了他根本不可能去选的学校和专业。
对于未来,他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已经有了规划。
他发了疯似的热爱生物,热爱对人体的研究,所以他不可能会去选择一个毫不相关的……
信息安全。
许无垠深刻地记得自己发现这一点时的心情——兴奋。
无比地兴奋。
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在一般人群里的发病率是0.1%-1%。大部分的人可能一辈子也不会遇上这么一个,更别说自己会患上这样的病。
换成普通人,估计早就怕死了,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住在医院里让医生帮忙看着,免得另一个人格出来为非作歹的时候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最差的可能就是无意之间背上人命。
有日剧这么拍过。
艺术源于生活,现实有时候会比电视剧里的剧情表现得更夸张。
未知也总是让人害怕的。
可许无垠不是普通人。
知道自己的身体里可能存在另一个人之后他还试图对对方释放善意,并且企图商量一下修改高考志愿的问题。毕竟他俩共同使用一个身体,互相退一步是最好的办法。
可他的副人格个人主义很重,完全没有给他修改的机会,甚至还在志愿修改期内剥夺了他掌控身体的权利。
许无垠特别生气。
所以搞了一个圈套让副人格钻,在上了一年的信息安全专业课后,悄无声息地改了专业,一脚跨入生物信息学的专业大楼。
他们学校入学之后只能转一次专业。
虽然可以修双学,但他们两个的情况很特殊,平时争夺对身体的控制权就已经够累了,遑论额外还得再修一个学位。
最后当然是许无垠占了上风。不仅如此,害怕夜长梦多的他甚至抓紧时间修满了学分,不断地往上升级,一跃变成了他们那一届最年轻的博士,后来,他又成了研究所里最年轻的教授。
“还没有。”对峙了近一分钟后,许无垠才开口。
镜子里的人“啧”了一声,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死死地咬着许无垠的,“你打算要闹到什么时候?我已经忍你够久了。”
许无垠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依旧轻飘飘的,“如果你选择主动消失的话,就不用再忍了。”
“你!”
“反正我耐性很好。”许无垠又说。
镜子里的男人单手撑在镜面上,目光死死地盯着许无垠,嘴角微微抽搐。
男人的表情明显比许无垠鲜活得多,比起许无垠似乎更像一个真正的人。
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许无垠一遍,又倏地看向门口。
赵旺拿着拷贝好的U盘回来了。
“许教授,我拷贝好了。要现在看吗?”
每次许无垠结束实验后都要在镜子前站一会。一开始赵旺也好奇,虽然他大概知道一点赵旺的情况,但在他的专业认知中,两个人格之间如果想要交流根本不需要通过其他的介质,虽然同样是精神疾病,但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对着镜子说话看起来会更怪。
更何况很多有多重人格的患者在没有经历一些特殊的事情之前是无法发现自己的体内还有另一个思想独立的人格的。
他觉得许无垠不是疯子。
要不然也不能水平稳定地完成了那么多的实验项目。
“现在。”许无垠转过身回答道。
他并没有看见镜子里的男人和他在同一时间说了同样的话。
赵旺更不知道。
赵旺在拷贝的时候其实已经看过一轮了。监控里的许无垠在整个实验过程中并没有醒过来,有的只是一个正常的睡着了的人会有的翻身动作。
他们的监控是无死角的,当然,除了实验者整个人趴在实验台上,否则监控可以拍到实验者的每一个表情。
许无垠看完了。
从监控显示的画面来看,实验中他确实没有什么异常反应,没有睁开过眼睛,更别说从实验台上走下来。
但还是不对。
既然他有过几个小时的完全清醒,监控怎么可能没有拍到他起身的画面?他不相信那个人能够安安分分地以清醒的状态在实验台上待三个小时!
“如果让你装睡,你最多能装睡几个小时?”许无垠突然问。
赵旺“啊”了一声,“几个小时?许教授您在开玩笑吗?装睡我最多半个小时就得起来,不然就彻底睡着了。”
“嗯。”许无垠把监控画面关掉,点了点桌面,“这两天辛苦你了。距离下一次的实验还有几天,给你放个假。对了,给你个任务。”
赵旺一听到能放假,心里雀跃起来,但听到“任务”两个字的时候还是先把高兴压了下去,“什么任务?”
许无垠:“陪我几天。”
赵旺下巴差点就掉地上了,“啊?”
许教授不是这种人啊。
“我,我有女朋友了,我……”
“你想哪儿去了?”许无垠摁了摁眉心,“我的意思是,我记得你的厨艺很好。这几天我不想出门,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做饭的时候捎带给我做一份?”
“不用刻意给我做。你和你的女朋友什么时候在家里吃饭的时候给我多做一份就行了。”许无垠想了想,公平客观道,“我会额外付给你餐费。”
如果换做是别人,估计会觉得自己被羞辱了。毕竟顺带做顿饭的事儿也没什么,又不是刻意做的,有心的以后请回来了就行,这么特别说一句“额外餐费”反而显得做饭的人是点餐人的专用厨师似的。
有点看不起人的嫌疑。
但赵旺了解许无垠,知道许无垠这人智商高但是情商却不怎么样,很多时候说话得罪人了也没有发现,还觉得自己是真的在讲公平和讲礼貌。
“不用,您的胃口我还不了解?多一张嘴的事儿,又不费钱。您还愿意让我跟着您,还给我两份工资,就是让我给您带一辈子的饭都没事儿。那什么……”赵旺突然止住话头。
他停下得有点突兀,表情有一瞬间地凝滞。
许无垠回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赵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就是想问问我今天能不能提前下班……我女朋友刚给我发信息说她今晚想去看电影。”
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差不多两个小时。
许无垠大手一挥,“去吧。”
“谢谢您!”赵旺大大地松了口气,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许教授您也别太累了。虽然您这次睡了十五个小时,肯定不困,但是得活动活动,不然肌肉容易萎缩。”
许无垠听见这老妈子似的唠叨,终于弯了弯嘴角,“我是教授你是教授?快走吧。”
“那我走了啊。”赵旺关上门。
实验室里只剩下许无垠一个。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等身镜,再次走了过去。
“喂,我们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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