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层浪,两国朝臣都坐不住了,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乌玳哪里舍得刚相认的外甥女远嫁异国?
他拍拍无忧的肩膀,劝解道:“不可意气用事!你究竟是不是公主,还轮不到他一个做臣子的来决断!你放心随使团返回王京,一切自有大王圣裁!”
无忧摇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舅舅,父王替王兄求娶魏国公主,可魏国没有未嫁之女可遣,使团空手而归,难免遭父王降罪。纳纳儿情愿和亲魏国,只求两国邦交友好,百姓和乐,也算是稍尽作女儿的孝心。”
“好孩子!”乌玳长叹一声,还欲再言,只听一道沉稳的声线自上首落下。
李璇熠微微点头,赞许道:“公主身在邺都心系故国,孝心天地可鉴,我自当将公主和亲的意愿转告圣上,愿两国如兄如弟,边地再无干戈。”
无忧迎上李璇熠略带欣赏的眼眸,不着痕迹地颔首。
这就是她和李璇熠的合作了!
前世魏帝舍不得亲生女儿远嫁,借口皇室没有长成的未嫁女,经不住乌孙使节软磨硬泡,赶鸭子上架过继了个宗室女封为常山公主,携书籍千箧,锦缎万匹,仆妇随从,乐工杂伎,浩浩荡荡,随使团北上了。
李璇熠大概是舍不得这个这个叫做李蕙仙的宗室女嫁到北国苦寒之地吧!
前世穆时血洗宫闱那一夜,叛军肆意虐杀宫妃婢女,时为太子侧妃的李仙蕙恐怕早已沦为刀下亡魂——又或者是其实被悄悄救下,送回邺都了。
“乌玳大人说的是,此女是不是六公主,自待留候我王圣裁。”
无忧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才发现穆时满脸阴霾,指尖竟在轻轻地颤抖着。
穆时望向无忧,褐色的眼眸中光影闪烁,一字一句,坚毅如石:“九皇子殿下莫要着急!六公主能否和亲魏国,也自当由我王决断!”
*
夜幕降临,明月初升,偏僻的庭院内鸦雀无声。
一盏油灯之下,锦娘眯着眼睛做着针线活。
她从篾箩里拿起铜剪剪断丝线,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早该猜出来的,他们把我找来照顾你时,我就该猜出来的。你生得这么标志,脖子上又带着那么漂亮的坠子……”
无忧正在练字,闻言搁下毛笔,扑到锦娘怀里道:“你别怨我,我也是才记起来的。”
锦娘爱怜地抚摸着无忧微微卷曲的头发,“我怎么会怪你呢?我可是看着你一点点长起来的,你就是我的亲女儿。”
无忧吸了口锦娘怀抱里皂角的清香,把锦娘搂得紧紧的。
锦娘握住无忧的小手,“你是乌孙人,又是公主,魏地不宜久居。以前不总是想要逃,现在难得他们肯放你走,你怎么又不肯了呢?”
无忧一骨碌爬了起来,郑重道:“锦娘,我知道你不肯离开邺都。这世上只有你待我好,你在我里,我就在哪里!”
锦娘难道不想陪无忧北上吗?
她有苦说不出,见无忧态度坚决,知一时半会儿劝不住,只能低头又叹了一声。
明月高悬,风摇影动。
一道灵巧的黑影突地蹿进了庭院,如蛇一般,悄无声息地朝着台阶之上亮荧荧的窗纸游去。
“咕噜噜”一声腹鸣,身旁绣鞋样子的小姑娘难为情地捂住了肚子。
锦娘放下绣活,“饿了么?我去拿绿豆饼给你吃。”
锦娘起身去开五斗柜。
殊不知,一门之隔,一支利箭已然对准了窗户纸上那道微矮的身影。
锦娘捧着只黑漆食盒朝着坐榻而去,只见一道银光划破屋内的暗沉,直直向着少女而去。
“噗嗤”一声闷响,全然不知危险的少女一下子倒在榻上,额头触到木板的一刻,“咚”地响了一声,仿若擂鼓。
锦娘手里的食盒瞬间掉在地上。
她用眼角余光一瞥,窗纸上一道细长的黑影“倏”一下就不见了。
紧要关头,她来不及关心潜逃的刺客,朝伤者冲去。
榻上的少女一动不动,锦娘双手使劲,小心翼翼把人翻了过来。
只见一支箭簇直插胸口,原本深蓝的布料都洇成了黑色。
*
月光如水,寂静倾泻。
早晨与无忧会面的若虚亭内,李璇熠一身白衣,身子清萧,手扶栏杆。
初秋的夜晚已有几分清寒,指尖碰到露珠的一瞬,仿佛被蚊虫“叮”地咬了一口,冷意向更深处蔓延。
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人小鬼大,明明记得往事,却将一切瞒得密不透风,所有人竟都被她骗了过去。
今日两国朝臣交会,她三言两语又将穆时逼得哑口无言,年仅十五就有如此风范,假以时日,恐怕更难捉摸。
坐在身旁那人似是听出了他的心思,两只腿淘气地踢蹬了一下,戏谑问道:“殿下是不是很嫌弃我们乌孙的王京呀?”
“不仅舍不得嫡亲的姐妹嫁过去,就连一个宗室女——一个堂姐妹、堂侄女,都舍不得她去到那苦寒之地受苦!”
李璇熠垂眸,缓缓对上月光下那双蜜糖似亮晶晶的大眼睛。
他以指尖往无忧脑门上点了一下,佯装愠怒道:“小小年纪,没大没小!得罪了穆时,来日还有得是苦给你吃!”
无忧故意撇了嘴,双手一下子抓住李璇熠的手腕,抬头露出无辜的表情,“不是有殿下护着我吗?邺都又不是穆时的地方,他敢拿我怎样?”
无忧生得大眼睛,樱桃口,脸上调皮的小表情令李璇熠心生爱怜。
恐她今后横冲直撞得罪旁人,他摆出一副老夫子的样子,正要教育几句,只见远处突然光影攒动,呼声四起。
“抓刺客!抓刺客!”
原来是一众僧人提了灯笼,手擎火把,左右张望,探寻擅闯山门的贼人。
李璇熠眉心微敛。
大慈恩寺乃皇家寺庙,那贼人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刺客?
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选在今天?
他猛地看向一脸警惕的无忧,心道:莫非是冲着她来的?
又或许是冲着乌孙使团而来?
叫喊声响彻寺庙,周遭被火把照得越来越亮。
无忧一言不发地冲下台阶,往她和锦娘住的小院子而去,突然手腕被人从后头一扯。
李璇熠没好气道:“刺客还没抓到呢!不要命了?”
无忧头也不回,“那也比被人看到和殿下在此私相授受要强!”
李璇熠心想:小丫头还知道私相授受呢?那方才突然从暗处蹿出来算什么?
眼看那道娇小玲珑的身影一闪,放着大路不走,提裙就要跑到不知蕴藏着什么危险的黑暗小路之上,他忙把人截住。
“跟我来。”李璇熠隔着衣袖把小姑娘纤细的手腕紧紧握住,“我住的地方,他们还不敢进来。”
寺院的寮房靠近他们若虚亭,李璇熠扯着无忧一路疾走,没一会儿就到了他今夜的住所。
轩窗半启,凉风嗖嗖地扑在窗底一张矮几上,一盏残灯被打得可怜极了。
无忧嗅着萦绕的焚香,好奇地左右张望着,心想矮几上那本看了一半的书也不知有几分该归功于清风。
李璇熠用指节轻轻往那乌黑秀丽的脑袋上磕了一下,交代道:“乖乖坐着。等刺客抓到了,就送你回去。”。
他伸手关了窗,回身见小姑娘还是左顾右盼,哪里有一点要消停的样子,心想她今日人前虽语出老成,到底还是有几分小孩子习气,遂也不管她,径自坐下翻起了书。
李璇熠所住的是寺院的寮房,内里装潢质朴,因是临时所居,并无太多随身用具,可见其人并无太多皇室中人奢靡之风气。
罗汉床上一副半卷的画轴吸引了无忧的注意,手情不自禁地摸了上去,微微用力,画卷慢慢展开。
“要茶吗?”
李璇熠突然这一嗓子吓得无忧的魂儿差点飞了出去。
她忙转身拦住画轴,两只手规规矩矩地背到了身后,满脸通红道:“不要……不要……”
她回过神来,突然对着李璇熠极其规矩地行了个礼,乖巧道:“多谢殿下……”
李璇熠忍着笑。
他怎会瞧不出她心里有鬼?
也没点破,自斟了一杯茶,佯装看书,实际用余光偷偷往无忧的方向瞥。
无忧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又满心警惕偷偷摸摸瞧了李璇熠一眼,确认他没在瞧她,才继续看画。
卷轴滚动,宣纸展开,最先露出来的是美人如云般的发髻。
无忧心里一动,按着卷轴往下一推,迎上了一双顾盼神飞的妙目。
她眨了眨眼。
这便是李璇熠心爱的人吗?
可是和亲的李仙蕙?
无忧陷在思绪里,全然没有听见那越逼越近的脚步声。
突然肩膀被人从后头猛地一掰,她一个没站稳,手里的画卷一下子如水般泼了出去。
“嚓”的一声,纸张撞在坚硬的桌角,从中间破了一个碗大的口子。
无忧手里一抖,破开的口子眼看愈来愈大,她转身对上李璇熠惊怒的神色,膝盖一软,差点没直接给李璇熠跪下去。
李璇熠面相斯文俊逸,却是厉声喝道:“愣着干什么?快躲到我身后!”
无忧后知后觉转头看去,只见方才她倚着的罗汉床上正插着一支箭镞,箭羽尚在微微颤动。
手肘传来一阵疼痛,李璇熠将她往后一扯,一个箭步上前,挡在她身前。
与此同时,一声巨响,紫竹窗支离破碎,露出了夜空中的一轮满月。
一阵碎木块如雨般刮下。
一个提刀的黑影一跃而下,举刀向李璇熠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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