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闻言眯起了眼睛,打量着凌:“那也不该,这里又得派人打扫……”
凌吐到最后吐不出来,平静地在一张死亡证明单上签了字,然后是一张车祸证明,对于偷渡民来说,查案的过程都省去了,只是通知对于肇事司机的判决,大概要等一段时间,最多是赔偿,不至于会去坐牢,他让凌等着看吧。
凌只是看着地上的呕吐物,他吃得不多,呕出来也只有小小一滩,或许还能找到前几天吃过的那个蛋糕。
从那之后凌就开始流落街头。
伊藤吞了近乎八成的赔偿金,还将一份合同恶狠狠地拍在凌面前,说父母本来订了八年,这已经能算是违约了,根据条款,凌应该替代父母继续为他们打工。
凌从国中退学,无处可去,为了那个落脚之地,打算加入父母平常会跟着的队伍。他拿起父母留下替换的雨具,还好他脚长得不快,还是能塞进去的,凌晨四点,所有人在码头这边集合,听领队的中年人抑扬顿挫地鼓劲,大概就是好好干,以后能去更好的地方,比如说T城,旁边的人都红着脸挥舞手臂,凌想T城或许是个好地方。
然后他看到了从货运钩子上搬下来的,一具具冻住的肉,一开始凌以为那是猪肉,后来看清了才发现那些肉下面都跟着一条鱼尾巴,举着肉的人抖了抖,肉的顶端忽然就冒出一个脑袋来,凌被吓得后退了一步,看到那人脚底下崴了一下,碰到一旁的车厢,那头被剐蹭了一下,像一颗圆圆的皮球,从肉上面滚了下来。
滚到凌的面前,他看清了,是被挖空了眼球,两个黑洞在苍白的脸上,其他五官和人都别无二致,还有苍白的,和枯草一样黏连在头皮上不剩几根的头发。
凌吓得惊叫了一声,但是现场乱哄哄的,大家都挤着拥上去,抢着要接肉,还有人直接踏过那个头颅,说还好是头,要是动了尾巴,那这人以后可就都别干咯。
几乎是三两下,那条漂亮的,有凌半个身体那么长的鱼尾就被利落地剥下来,淡金的鳞片泛着诡异的色泽,凌甚至觉得一些鳞片还在如生前一般翕动着。他实在看不下去,丢了手上拿着的刀,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队伍。
他跑了很远,或许是他觉得自己跑了很远。但是事实上他还没跑出这个市区。
从那之后,他成了无家可归,甚至没有户籍的人。
所有证件都被扣押在伊藤纯井那里,到现在还有伊藤还在找人的风声,毕竟这是一条黑色产业链,是宁可杀人也没法放走一个逃兵的,之前那个贫民居也回不去了。如果不是这里的房东好心,不是他跪下来给人家磕了好几个头,血混在雨里淋在石阶上,他或许真的要活活饿死在大街上。
为了付房租,他一天要打六份工,时间全部凑在一起,吃饭也是在工地旁草草地两口解决。工友不熟悉他的来历,只是说他再瘦下去估计能被砖给砸死。但是因为没有证件,他拿的是最低的薪水,每个月的结余只够维持日常生活,更别说攒钱了。
其中开出租车是薪水最高的一份,因为公司是按客户的百分之七十的比例给他们发放薪水。这个公司对人员的审查不严格,好在凌之前有被一群无证驾驶的混混绑过好几次的经历,他看了几次就学会了大概的,公司也有入职前培训期,虽然主要是培训服务,但是期间他狠心节省一个月饭钱买了十包好烟,和管理仓库的仓井哥打好了关系,可以偷偷去仓库里找车练练手。
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稀烂,曾经的同学光鲜亮丽地从政府、酒店里出来,在晚上会拦到他的出租车。其中有个叫延的,是以前唯一愿意亲近他的混混,怀里搂着个衣着暴露的美女,惊讶地凑前来看凌,大笑说以前的好学生怎么混成现在这样,他或许只是太过惊讶了,凌了解延的性格,他不会轻易嘲笑别人,果然,最快说出来后他又很快闭上嘴,凌从镜子里往后看,美女轻蔑地瞥了过来,延则心虚地看向一旁。
凌还记得自己原来每次被欺负,延就会揽着他的肩膀,骄傲地说:“这个同学啊以后可是会发达的,大家看着吧,以后我要跟所有人说他是我的好朋友。”
“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美女涂着口红,有些不耐地小声说,但是也没有多小声,凌还是能听见,她看见凌破口的衣服和脏污的鞋子,有些嫌恶地眯眼。
延为了讨好他的女伴,忍不住打哈哈:“就是同学,你懂得,上学的时候一个班,没什么关系的那种。”
凌移开了视线。
他以前即便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偷渡者的小孩,但是除了那些为所欲为的霸凌者,其他人都会看在他的成绩上礼让几分,连老师偶尔也会赞许地看着他,甚至凌也收到过好几封情书,被延羡慕地抢过去看。凌以前是很心高气傲的,这种骄傲或许正是因为他敏感的身份,过于低劣的出身让他需要这样像气球一样鼓胀,没有缘由的骄傲来维持自己的自尊。
是以现在他也只是在心中唾弃延,如果他不是开出租车的,早就把他揪下车骂一通,还可能打一顿。但是为了今天的钱,他再愤怒也只能忍下来。
美女先下了车,后座只剩延一个人的时候,他从兜里掏出了烟夹,直接在后座点了火,凌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咳了几声。延见了也没有掐灭,只是笑嘻嘻地说:“老同学,宽限宽限。”就好像他欠了凌钱一样,延又说,“刚刚不好意思,凉美心态有些幼稚,眼里容不下沙子。恰好今天和她争执过,不能惹她不开心,你懂吧?”
凌没说话。
延只当他听进去了,又在那里夸夸其谈,大概就是凉美是市政官的女儿,她有多受欢迎,多漂亮他有多幸运可以攀上这个家庭,如果有了引荐做个检察官都不成问题,最后淡淡扫过凌一眼,像是随口一样说了一句:“我就说,读书好也没什么用,不是么?”
凌踩了急刹车,延往前一倾,嘴里刚骂了一声什么,就被凌抓住领口,一拳揍在脸上。凌几乎是被霸凌长大,自己的力气也不是吃素的,延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凌将延打得鼻青脸肿,烟夹都飞了出去。
“我要投诉你,你死定了!”延逃下车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
凌拿过座位上的烟夹,那是上好的皮质,左下角刻着一个商标,之前凌在商场的大屏幕上看到过。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本想丢出窗外,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留了下来,像是不经意一样放在了自己的衣兜里,口袋很浅,刚好可以把那个商标露出来。
今天又是雨天,凌抖了抖破洞的伞,这个洞接近伞沿,不像之前那个贫民居的屋顶漏洞就在床边,或许这预示着一切霉运就像破洞一样,会离他越来越远呢?
事实上不会的。
他这个工作就已经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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