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酒觉得自己好像耳鸣了，耳边一阵刺耳的嗡鸣声令他忍不住从尘土飞扬的城墙边站起来：“你说什么？”
他听到了半截话语，又怕自己错过了什么，坚持着又重复了一遍。
士兵确实又重复了一遍：“陛下已经醒了！”
闻酒终于听清了这句话，他的身体本能地向身后走去，随后越走越快，原本一刻钟的路仿佛很近一样，他见到了守在外面的巫婴：“巫太医，国君他——”
巫婴对他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安抚他：“世子，陛下已经醒了，您可以进去了。”
亲耳听到巫婴的话，闻酒躁动的心这才微微平和了一下，他暗自平复心情，慢慢走进房中。
他才不想又被步成戈揶揄。
然而闻酒想多了，如今的步成戈想揶揄他，也没有那个力气了。
闻酒终于看到了步成戈。步成戈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重的棉被，整个人早已虚弱的不成样子，脸色苍白，露出的上半身**着，还露出一段染血的绷带来。
瞧着一副奄奄一息、可怜巴巴的模样。
步成戈瞧见闻酒，扯开了一个笑容：“闻卿来的真快。”
闻酒的眼中倒映着步成戈的脸，一双漂亮又疲惫的眼睛此刻承载了许多不明不白的情绪，不过没等步成戈分辨出这些情绪究竟代表着什么，闻酒已经将那些情绪通通敛下，哼了一声：“你这将军就当成这样？”
他话没说全，步成戈已经自动在心里替他补上后一句了。他这将军当的确实丢脸，明明当年勇猛无敌，面对西蛮军还没少胳膊少腿，甚至连重伤都没有过。现在居然让人一箭刺破了胸口。
北吾国君尚且如此，北吾军士气何在？西蛮军又怎么看待他们？
“这不是……大意了嘛。”步成戈难得在闻酒面前灭了气焰，连说话声音都小了许多：“谁知道刹潼城早就被西蛮军占领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狼狈。”
闻酒瞧见步成戈的眼睛，又看他委委屈屈的模样，紧绷的神情难得松懈了几分，嘴角也多了三分笑意，可是又很快落下去：“既然知道大意，国君也该吸取教训才是。”
“那是自然。”步成戈满口答应。他想到了什么，忽然脸色一变：“巫婴说我睡了五天，西蛮军是不是已经攻城了？”
他没忘记眼前愈来愈坏的局势，若他是西蛮军将领，一定会趁机进攻，两面包抄，等到耗尽城内粮草，就能顺利拿下松麓城。
闻酒点点头，道：“不仅攻城，而且已经攻了五天了。”
“什么？”步成戈一惊，当即要坐起来，立刻被闻酒按了下去，他虽然避开了步成戈身上的伤口，手上力道却不轻：“你要干什么？巫太医说了，你现在伤口还没愈合，不能乱动。”
步成戈不能自已地倒在床上，仰望着闻酒的双眼。闻酒张了张嘴，他试图说一些好消息，可是话到嘴边只剩下了那些未经修饰的话语。
“你现在这副身体都坚持不到城墙上，起来有什么用？还是好好躺着吧。”
步成戈想反驳，可是闻酒说的也是实话。他刚才动了一下，身上就乱七八糟的疼，估计没等走出房门，身体就要散架了。
“那……情况怎么样？”步成戈问他。
闻酒站起来，摇摇头：“不妙，城中补给坚持不了多少天，如果等不到援兵，我们只能坐以待毙。”
“救援呢？”
“三天前我已经找了二十人分成五组出发向梅州和丰都求救，并且用信鸽向外发送消息。”闻酒说着，脸上的表情却没有松懈，反而更加紧绷：“信鸽全部被西蛮人射落，送信使也断了所有联系。”
步成戈同样沉默下来，身为国君和将军，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或许援军永远不会收到他们的求救，他们只能守着这座城和城中百姓死战。“你试过别的办法吗？”
“兵法阵法，我都试过了。”闻酒道：“西蛮人已经将松麓城围成一座孤城，无天时地利……”
他看了步成戈一眼：“亦无人和。”
在这种情况下，什么兵法都不管用。
房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两个人看着对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最糟糕的念头，如果援军来不了，他们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西蛮人这三年居然变聪明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干了什么。”步成戈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并没有太多波澜，易怒乃是兵家大忌，喜怒不形于色才能更好地隐藏自己。
“西蛮大将军名叫金宁，是西蛮王后的胞弟，他骁勇善战，据说有金刚不坏之身，因此被西蛮族奉为武神。”闻酒顺势将这几天他查到的消息告诉步成戈：“不过他有勇无谋，善力而不善计，但他身边有一位军师名叫白羽衣，不知其为何许人，围困松麓城的计谋就是他想出来的。”
步成戈向他投来赞赏的一眼：“没想到你得到了这么多情报。”
闻酒摇摇头：“这些情报得知无用，我们无从知道金宁和白羽衣的弱点，更无法用这些情报帮我们退敌。”
他越想越头疼，不由得捂住头，瘦长的手指慢慢收紧，然而头痛症却得不到缓解，被步成戈瞧见：“你多久没休息了？”
“没事，我撑得住。”闻酒想要起身离开，却被步成戈拉住袖口，闻酒想扯回自己的衣服，但是又怕步成戈的伤口，只能轻轻和步成戈拉扯，脸上焦急：“你别乱动，伤口怎么办？”
“你留下来休息，我就不乱动。”步成戈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床，示意闻酒上来。闻酒看了步成戈一眼，眼中是不可置信，随后他果断拒绝：“我累了自然会找地方休息。”
眼看步成戈还是没动，他叹了口气，妥协了一半：“我现在就出去休息，这样总行了吧？”
“你出了这个门，我就看不到你了，谁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步成戈并不被闻酒左右，而是坚持着要闻酒在他眼前休息一会儿：“就一刻钟怎么样？你呆一刻钟。”
闻酒沉吟片刻，眼见自己的衣服袖子都被步成戈攥出褶皱，他只能同意：“好，就一刻钟。”
他不怕步成戈毁约，若是一刻钟后步成戈不许他离开，就算伤口裂了那也是他不守约定的惩罚。闻酒将鞋脱下，转身合衣躺进了床里面，步成戈一个人占据一半，另一半正好被闻酒占据了。
步成戈瞧他乖乖躺了进来，自己也松了手，和闻酒一起躺在床上，两人抵足而眠，一时之间竟然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步成戈偏过头去看闻酒，发现他一直睁着眼睛，根本没有要睡的意思，步成戈叹了口气，伸手过去捂住闻酒的眼睛，闻酒想躲，可床本就不大，他想躲也躲不掉哪里去，只能带着烦躁对步成戈怒目而视：“你又想干什么？”
“你睡觉睁着眼睛？”步成戈问。
“你只说要我躺一刻钟，没说要我闭上眼睛。”闻酒拍开他的手：“闭上眼睛我怎么看香燃到哪儿了？”
步成戈顺着闻酒的视线抬头看，桌上的香炉中不知何时点燃了一炷香，正好在燃着闻酒的视线里。
闻酒不理会步成戈，继续看着那香。头疼症稍微缓解了半分，或许是他的身体平躺下来的缘故。身边的步成戈没有打扰他，于是闻酒专心看着香一点一点燃下去，哪一点微不足道的火光落入他眼中，像是黑夜中的一点星光，引导着他不断垂下眼皮。
怎么头脑越来越昏沉？
闻酒终于在温暖的床上陷入了睡眠之中。
而步成戈，只是轻轻为他盖了盖被子，随后静静地看着闻酒的睡颜。
辛苦了。他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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