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风里都卷着沙子,磨得人呼吸都变得粗粝。
不过这里的风光十分好看,日出晨曦铺遍沙洲,瑰丽壮阔;傍晚长河沾染落日,残阳如血,荒凉凄绝。
这日我遇到了一牧羊人,双目昏黄浑浊,胡须杂乱虬结,身上羊膻味和汗味混杂,出现在荒无人烟的戈壁上毫无征兆、却也毫不违和。
他向我指指远处的小羊,用蹩脚的汉话招呼我:
「你这样,走不出去,跟我,你走出去。」
我误入这片戈壁已经两天。
戈壁中参照物本就不多,走多了还易晃眼,且这两日夜里无星,我原本的那些辩方向的方法全无用处。
在这关键时刻,竟没有所谓的暗卫现身,救我于水火。
不知我该哭还是该笑。
所幸我在干粮和水用完之前遇到了牧羊人,我几乎是毫无戒心跟他走去。
即使后来有所犹疑,却也因为不辨方向而别无选择。
不知牧羊人对我用了什么药,我倒下得毫无知觉。
我醒来时,正处一处闹市,身上除了脏污不堪的衣物再无其它,正被关在笼子里贱卖。
身旁还有许多像我一样的奴隶,有汉人也有夷人。
边境不乏易物集市,但我见过路行人皆以脸罩面具覆面,便猜测这应该不是一处官办的集市。
这样的地方最热闹,却也最鱼龙混杂。
我捡了根棍,用了些□□带众人逃出笼中,朝人多处拥去。
恍然间似乎看到一挺拔身影,我下意识朝他的方向跑去。
我鲁莽撞入他怀中,他却并未生气,只是微微将我扶稳,耐心询问:
「你跑得这般着急,遇到了什么事?」
「有人拐我为奴,我偷跑了出来,眼下他们正在追我。」
我还来不及解释身份,便被孟持扬拉进身旁小巷,身形被他完全挡住。
直到那阵吵嚷声过,孟持扬方才转身对我。
他扯下身上大氅披在我身上,又递与我手帕,摘下脸上面罩,向我示以真面目:
「将脸擦擦,把头发尽数披下来。他们未必见过你原先是什么样子,再多了我在你旁边遮挡,应不会惹人怀疑。」
「我此次只带了几人出来,又与他们分头行动,因而只能一个人护你出去了。」
「恐怕得委屈一下公主殿下。」
我擦脸的手一滞,孟持扬认出了我?
可我才刚开始擦脸。
想到我在他面前是如此不堪的形象,便有些脸热。
「孟将军安。」我只得憋出这一句。
他迟迟不说话,只一心一意看着我擦脸。
我不大自在,便干脆出言问出疑问:
「你知我是谁?」
「公主殿下。」
「哪个公主?」
「祁国五公主,宋弥。」
我慢吞吞擦着脸,以掩饰脸上的胀热之红。
「你怎么认出我的?」
「一眼就认出来了。」孟持扬不知是凭什么说的,「公主很好认。」
其实我身上什么凭证也没有。
且我刚才还满面脏污,看不清脸。
我整理好后,和孟持扬并肩走在出集市的路上。
「别像以往那样叫我了,叫我名字吧。」我停顿了一下,而后再开口时,已带了几分私心。
「你可以叫我弥弥。」
「好。」
孟持扬答应了一声,便再无下文。
「你带我回的,是你平时待的地方吗?」
四周人多眼杂,我力求说得隐晦。
「不是。」
不知孟持扬这一年来是不是又长了些,我看他时发现竟只看得到他的下巴。
「我这几日在外行商,有一个临时的住所。」
他或许是有什么需要隐藏身份的任务。
「嗯,辛苦你了,还得带上我这么一个大累赘。」
我不入流的功夫,真遇到什么事,只能成为他的拖累。
孟持扬垂眼看过来,与我对视了一瞬,而后又飞快收了回去:
「不会是累赘。」
他从街边小摊上拿过一个面罩,「戴上吧。」
5.
孟持扬带了几个部下来探寻这处集市的底细。
「这集市原本只是大祁境内的一个小镇,不曾与夷人通商。」
孟持扬皱眉道:「这两年它兴起后,引得走私贩慕名前来交换物资,几乎便是黑市。」
孟持扬怕我不懂,特意说得十分详细。
「黑市上贩卖的东西,往往是官府禁止流通的货物。」
「原本这只是军中监视的重点,并不需要我亲自前来。」
「但昨天有探子通报在这里见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人,我便动身赶来。」
「这么说,这里离军队驻扎处很远了?」
我若有所思,能让孟持扬一个将军立马动身前来,确实是十分重要的人。
想必是夷族皇室。
「骑马半日,不算远。」孟持扬柔和道。
「那便好。」来得及搬救兵。
「不过怎么如此明目张胆?在离大祁军队如此近的地方大开黑市。」
「是的,」孟持扬眼眸黑沉,「明目张胆。」
次日孟持扬亲自护卫我回了军营大帐,并未向手下人交待我的身份。
安顿下我后他又点了一队亲兵,折返回黑市。
「已探明地形和底细,只需一举扫除黑市。」
他离去前还对我三盯两嘱:「军队伙食或不合口味,但也一定要吃,不要饿着自己。」
「闲时可看看我的书。」
孟持扬将我安排到他的帐里,又留下了他年纪最小的那个亲兵。
「你有事便找他。」
孟持扬从未叫过我弥弥,当真也还把我当公主。
我在外一年,若是挑食,怕是早就饿死了。
经过一番波折,我只想躺下来酣睡,怎么还会有闲暇、会无聊?
况且此去黑市,一个来回也只需一天,一天内需要担心什么?
不过他留给我的小亲兵很有趣。
十三四岁,看脸还很是稚嫩,不过穿着一身小一点的兵甲,已经算合身了。
他很负责任,或是很听孟持扬的话,对我寸步不离。
我和衣躺下前便站在帐外,我日暮睡醒时,还在帐门看到了他的影子。
入夜便极速降温,我将小亲兵拉进帐中,燃起了火炭。
「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我叫张护。」
张护很是活泼,没一会儿便和我谈天论地。
「孟将军人虽严厉,但心肠很好的,有时军饷亏空、或发不出抚恤金了,都是他私下出钱安排的。」
「怎么会军饷亏空、发不出抚恤金?」
「这不是我能想的。」张护支吾片刻,生硬地换了个话题。
「你可知你是我们见过的,第一个与孟将军并肩的女子?」
「真的?」
「从没见过他与哪个姑娘在一起走过。」
我有些暗喜,也有些惊讶。
军营毗邻边镇,此去三四个镇子都不算远,并非完全孤立隔绝,孟持扬却能保持从不与女子并肩的纪录。
「是因为这周围都没有女子吧?」
「怎么会,」张护认为我不相信他,努力自证说法:
「将军外出应酬时,有其他大人向他献上姬妾,还未近身,已被拒绝。」
「噗嗤——」我忍俊不禁,「说得那么神,你难道见过?」
「我……我听别人说的。」张护挠挠头。
「大家都这么说。」
「这么说,孟持扬不会喜欢男子吧?」我自言自语道。
仔细一想,也算情有可原。
军中男子那么多,不乏英俊健美者。
「将军。」张护忽对我后面喊了一声。
「下去吧。」
孟持扬站在我身后,还来不及卸甲,带进来一股寒气。
张护走后,我有些心虚。
刚才那句话他究竟有没有听到?
好在他面色如常,坐下来伸出手烤火。
「黑市可被清剿干净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干净了。」
此后便又是一阵寂静无言。
沉默中他突然起身又向外走去。
「你干什么?」
「我有失考量,竟和公主共处一室,有损公主清誉。」他行礼请罪。
「别这样孟持扬,我说过你不用像从前那样叫我,我如今只是宋弥,你可以叫我弥弥。」
孟持扬终于放下了手直起身来,
「那也不妥,有损宋弥清誉。」
他的目光清明坦荡,偶有与我交触一瞬,也只是平静划过。
我突然间感到心中酸涩,为他叫我「宋弥」,也为他清明坦荡。
「我去打些清水,你便在帐内洗漱。」
「谢将军。」
次日帐外我走出大帐,好好打量了一番营地。
接天连日的黄沙之间,接连扎驻着营帐,一列列将士在其间列队巡逻,队列严整有序。
远处空出一大片平地,安有鼓金,还有士兵在上操练格斗,应是练武场。
营中旌旗不时随狂风便烈烈卷起,发出崩布之声。
「怎么出来了?」孟持扬不知何时走近问我。
「想看看这里,」我笑起来,「还没这么近地看过我大祁之军呢。」
「怎么样?」孟持扬意气洋洋,笑起来如冰雪消融。
「强盛之军。」我笑起来。
「昨天的那名小兵,张护呢?」我忽然想起,「他是不是也得操练?」
「对。」
「他多少岁?」我皱眉,是不是有些太小了?
果不出我所料,孟持扬答:「十三岁。」
孟持扬看穿我心中所想。
本朝十六岁以上男子方可为兵,孟持扬便是十六入伍,他不是不懂。
「张护特殊,」他娓娓道来,「十年前边镇又起冲突,张护家人被夷人尽数屠戮。他无处可去,从小便沦落为乞。」
「两年前我见到他,便将他带回军营。」
「但既然入了军营,便得受军规管束,便需每日操练。来之前我问过他,他也是自愿的。」
我无话可说,最终只憋出句:
「多给他吃点肉吧,小孩子要长高的时候。」
孟持扬笑着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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