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宁问小姨:“那我要去警察局吗?我有很多事情要告诉警察叔叔。”
宁思娴哄他:“时宁不用过去,小姨帮你去说。”
时宁纯真而清亮的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薛善拿筷子敲碗:“行了,反正没出什么大事,后面事情让警察去弄,小孩子过去净给人添麻烦。”
时宁强调:“还要谢谢那位哥哥。”
宁思娴敷衍他:“知道了知道了。”
而另一边,温城家门口,司机正把行李搬上商务车。
温云起手腕旧伤复发,出国做第二次手术,全家开了家庭会议,一致决定全家去美国呆一年,离开前特地和外公外婆道别。
温城不放心,叮嘱了一堆事情。
小江致忙活一天,还抱着个和他差不多体积的“小女孩”走那么长一段路,手臂酸得要命,一上车就睡了过去。
隐约中听见温云起和江璟承的对话。
“我爸任职的小学来了个明市的转学生,据说小提琴拉得特别好,最近跟我爸打电话,聊天内容十句不离他。”
江璟承正给秘书发邮件交代工作,说:“才**岁,能看出个什么,天才早早被捧高,很容易落得一出伤仲永。”
“......”
后面的话江致没听清。
到了美国之后,他很快忘记了密林中遇到的小孩,只是极其偶尔看见蛇的时候,才想起有道小小身影,吓得脸色苍白,跳到他身上还非要他抱。
.
记忆逐渐清晰。
此时江致抱时宁的姿势,与小时候一模一样。
时宁贴在江致耳边,故意模仿八岁时怯怯软软的语调逗他:“哥哥,有蛇,我害怕。”
江致百感交集,喉结滚了滚,问:“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第一次见面,花溪园的楼道里。”
“为什么不说?”
“看你完全不记得我了。”
时宁轻轻松松开玩笑,江致心情却千斤重。
想起刚见面,时宁说他小时候因为身体原因休学一年,难道就是这件事?
时宁点头承认。
当年回到薛家的小时宁,整宿整宿睡不着,到凌晨累极了才勉强休息两三个小时。日益严重的精神问题被老师关注到了,在学校的帮助下,时宁去看了心理医生。
而后是漫长的治疗和修养。
“给我治疗的女医生很年轻,说话很温柔,在她诊室里,我能持续睡六七个小时。我经常梦到你.....不是,梦到树林里还是小孩子的你。”
“一直是你抱我出树林的画面,我趴在你肩头睡觉,梦里没有人追赶我。”
“醒来后,我把梦境告诉医生姐姐,她听完,说树林里遇到的哥哥把坏人吓走了,我已经安全,噩梦不会再缠着我。”
休学一年的时宁,精神健康状况趋于良好,在医院的点头下,重新回到校园。
江致问:“楼道初见那次,为什么没告诉我?”
“那么久远的事,你不一定记得,”时宁笑了笑,略带调侃,“况且,你那时看上去好冷淡,满脸写着莫搭讪。”
江致想反驳,又无从辩解,他刚开始对时宁的态度......
难得的体验到懊悔的滋味。
周老二最终没被抓到,木青煜也早已在人海中失联,时宁第一次见面就认出了密林中的哥哥,而他呢,把时宁当作苏修远的情人,冤枉他与顾泽不清不楚,还用蛇吓他......
糟糕透了。
“对不起。”
时宁哑然失笑,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没认出来他?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认不出才是正常的吧。他后来仔细想过,被打扮成“小姑娘”,宁思娴那种一眼认出毫不惊讶的状况才比较特殊。
江致的眼神莫名柔和:“对不起,刚刚没有蛇,我骗你的。”
时宁:......
挣扎下地,懒得理睬后边那无聊玩意儿。
翌日,时宁照例提前起床去练琴。
他悄悄掐掉闹钟,出门洗漱,回房后看到江致也醒了,正坐在床边穿鞋。
基地自来水管通的是山上清泉,冰冷甘洌,时宁脸上没擦干,下颌挂着水珠。江致抽了张纸巾,递给时宁,嗓子含着未醒的沙哑:“擦一擦。”
“我吵醒你了吗?”
江致毫不客气:“嗯。”
“好吧,时间还早,可以睡回笼觉。”
“不睡,”江致拿上洗漱用品出门,走前叮嘱,“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天空将将放明,没有路灯的山里,能见度不高,风吹旷野,草叶沙沙作响,恍如有灵万物的酣睡喘息声。
时宁与江致,一前一后,后者懒洋洋地捏着个手电筒,在时宁脚边投射出一道光圈。两人沉默地走向远离人烟的溪边——时宁喜欢在那儿练琴。
后半夜下过雨,田埂泥泞,时宁有些轻微洁癖,不太喜欢鞋子粘泥,但目前的情况,不容他矫情。
踩就踩吧,晚上刷鞋子。
正当他准备下脚,江致拽住他,漫不经心地走到时宁面前:“省得两个人都踩泥洼,我背你过去?”
时宁瞥他一眼,“不用。”
江致微顿,“有蛇。”
时宁无语:“你又骗我?”
江致上前一步,大掌遮住时宁的眼睛,语气有点急,“闭眼,别睁开。”
时宁虽然不信,但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
最后还是到了江致背上,时宁问,“我能睁开眼了吗?”
江致看着不远处游入草丛的细长生物,“嗯”。
他们第一缕晨曦中穿越田野,若将视角无限拉远,只见苍穹之下,天高地阔,相贴的两道身影徐步前行,步伐沉稳、轻快,是诗文中将抵终点的星夜赶路人。
溪流边上躺着凸起的岩石块,时宁坐在石头上调琴弦,做好准备工作,问江致:“第一支曲子送给你,想听什么?”
江致心说你真为难我,小提琴和据木头的声音对他而言无差别。可惜叫时宁的目光看软了骨头,不敢辜负好意,于是认真回答:“想听八音盒里那支曲子。”
门德尔松,《乘着歌声的翅膀》。
时宁拉奏的时候很专心,眼角含笑意,小小年纪,永远在不自知地勾人。
此时,此地,此人,一曲毕,江致意犹未尽:“我能不能再点一首?”
东方亮起鱼肚白,第一抹朝霞涂染天空,在时宁白皙的面颊上照出色彩,握着小提琴的时刻,是最张扬自信的。
时宁:“不行,今日份额已用完。”
江致抿了抿唇:“那我明天还来。”
时宁笑了笑,投入到高度集中的练琴状态,他总能做到撇开一切杂念,忘了眼前山水,忘了身边的其他人,只与琴为伴。
时宁选的曲目激昂复杂,江致听得出演奏者心情不错。时宁完完全全沉入自己的世界,江致却盯着他晃了神。
袋里手机陡然震动,是俱乐部经理发来的信息:【崇嘉山道包场事宜谈好了,活动结束后预约了三小时。】
眼前的时宁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想必与星空也是绝配,江致回复:【我想延长包场时间,预约整晚吧。】
俱乐部经理与江致很熟悉,开玩笑道:【可以,是要带对象玩吗?】
明市的富二代,俱乐部经理见多了,追人花样繁多,江致包场崇嘉山道不算过分。
江致说:【不是。】
俱乐部经理善解人意:【嗯,如果需要场地布置的话,我可以帮忙联系策划。】
江致:【对方是男生】
俱乐部经理:【打扰了】
江致:【等下,场地策划的号码推我。】
时宁与温云起在专注度方面十分相似,人站在眼前,江致却觉得与对方不在一个次元。直到拉琴结束,时宁舒了一口气,回到与江致同频的世界,说:“我们回去吧。”
临近集合时间,天光大亮,时宁见江致走路还在低头发信息,也不知和谁聊那么久,提醒道:“走路别一直看手机,小心摔跤。”
江致立定回身,添加好策划的联系方式后关了手机,玩味地盯着时宁。
光天化日,江致的眼神侵略性太强,时宁脸皮薄些,在言语上总落下风,此刻胜负心作祟,挑衅道:“回程怎么不问我要不要背了?”
江致上前,忽而背对时宁低下身,唇角弯了弯:“行,是我疏忽了。”
时宁不客气地跳到他身上。
男生宿舍,三楼阳台,有两位早起的男生恰好看到这一幕。
段临牙刷到一半,过于震惊,将泡沫生生咽了下去。
李乐章相比下来淡定许多,用力捏一把自己的大腿,又上前捏段临的大腿,在对方的尖叫声中,确定不是在做梦。
段临结结巴巴,企图为兄弟的性向秘密做最后的抢救:“班长啊,那个......其实男生背着另一个男生,也挺常见是吧,呵呵呵。”
李乐章很严谨:“不太常见,除非背上的男生摔断了腿。”
段临乌鸦嘴:“说不定时宁的腿真受伤了呢。”
话音刚落,远处的时宁与江致来到宿舍区铁门口,时宁拍了拍江致手臂,江致听话地屈身放人下地,手虚虚抬在两侧,十足的维护姿态。
下地后,时宁提了提小提琴肩带,与江致讨论着什么,二人并肩进入宿舍区。
行吧,人家腿好得很。
段临选择当鸵鸟:“其实背一背也没什么,比如我篮球打累了,让江致背我回......操,老子是猛男,谁要他背,想想就很膈应。”
李乐章发愁地看着他。
段临蔫了:“班长,这个事情吧,唉怎么说呢......”
才十七八岁的人,即便德瑞校风开明,学生们仍不敢大大方方说出这种揣测。
李乐章沉默片刻:“你之前说的有一个朋友,请问那位朋友是姓江吗?”
段临幽怨地与班长对望。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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