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启明借着梳理工作的由头来的,他对近年来几件高压反腐事件烂熟于心,数字记得清清楚楚,经验总结得条条顺顺,故事讲述得有声有色,成果整理出各型各类,最后建议白轩逸领导召开党风廉政建设和反**工作情况通报会。
白轩逸直指撑着太阳穴听了大约十来分钟。林启明伴奏般,通过敲桌子引起他注意,逐个字眼都敲一下想让他同意自己。他也想试探一下,有意说错了几个数字,念错人名,检查白轩逸是否强不知以为知。
林启明讲得口干舌燥,白轩逸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其余不作一条评论。
林启明的处境有多糟糕,他老母都在家里的佛龛前瞑目诵经了,老婆孩子差点连夜赶上九华山!但林启明觉得自己不能乱,一乱更坏,笑道:“我主要起到一个抛砖引玉的作用,关键的是看白组长的高见。大家都知道啊,我老林啊我这个人就是不服官大的,只服水平高的!”
白轩逸却说:“我暂时没有补充意见,你说得都挺好的。那就按照你计划,明天分析研判一下,要尽快尽善拿出具体翔实、可操作的改制方案,经市委常委会讨论通过后实施。各部门的力量齐抓共管,督导组密切配合。”
这给林启明弄懵了。这位新时代的“海瑞”,私底下也没有会上那样坚持严的主基调不动摇的模样,三言两语,我党浑水摸鱼的腔调一下就到位了。
白轩逸起身拿了大衣,林启明忙争取机会,此时多说一句将来少挨一棒子:“白组长,工作问题上我从来都是直言以对,有时候真是遇到人民群众的急事就容易出错,这还是说明平时功夫不到位啊,党性修养有问题!上方下界的都是‘神’,是我肉眼无能,现在在你的面前我是自惭形秽、无地自容啊!唉,不说了,该打!该打!掌嘴!掌嘴……”
白轩逸没去看他痛心疾首的脸,很平常地表示误会而已。他好像只是不喜空谈误国,但不是不会那套,并且道:“林检察长,督导组的成员都很信任你,说你思路清楚,有热情,很会抓工作,你要好好总结,继续把这项工作抓好。”
林启明当然明白白轩逸这是托举自己一把的意思,但他唯有惶恐。钝刀子杀人,痛苦更深。
利用矛盾驾驭局面,这是政治家必须拥有的手腕。白轩逸看着太不“体制”的一个人,林启明也几乎被蒙蔽得忘记了他的政治家底色了。
白轩逸下班前习惯整理桌面。林启明忙说:“白组长这要走了?”
废话,这都几点了。白轩逸仍回得礼貌:“不是。去趟机场。”
林启明就汤下面:“那我送吧,您这一号专车太扎眼了,大晚上不大安全。”
白轩逸没多推辞。下了楼,林启明给他拉开车门一边佯作不经意道:“我刚刚听说政协要把何律师吸纳进来,这可真是一件特别好的事啊。”
“这一点上我和你的看法一致。”轿车启动,白轩逸闭目养了会神。
林启明心里打个鼓,仰着脖子双手握方向盘。得了白轩逸这种的话,他还是很不相信这两检律兄弟搅到一起去。第一,白轩逸如此无谓争意气,证明是个大大的聪明人,聪明人能干出这等事来?可真是思想非常解放,脑子里没有老框框……
其次,他认为如今的何意羡也就那样了,不大值当。从前谁见了Vipara He,不要感叹一句,何物老妪,生得这等宁馨儿。白云穿掠着晴空,他像仙岛上的白燕,晚霞正照耀着他,白羽镶上了金边。
四年白驹一过,何意羡是不宁也不馨,他是在牢里头和下九流厮混久了吧,满嘴屎尿屁,张口十八辈。相由心生,容貌似乎也微调了,那扑闪扑闪的长睫毛亮眼睛,动人心魄的西洋韵味不见了,变作了狭长的形状,慧黠的配色。嘴巴也貌似因为常常上庭吵架,还是年纪大了微凸了,法令纹有了。小嘴叭叭的机关枪,话是子弹,不好看。故而林启明左思右想,终未解,他叩心自问,今天的他本人是不会想再给这种成色砸一座影视城了。
突然想到,市长公子也非常上头。黑白红三道通吃,怎么何意羡是什么女娲派下来灭世商纣的吗?
林启明不禁觉得白轩逸有点子憨,他是苦于没证据啊,有证据一定要把这断袖之癖捅到中央去。中国人喜欢求同,你要是有一处表现得与众不同,就有大麻烦了,光这个都够白轩逸喝一壶的了,怎么会有人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政坛生命呢。
于是,是探问也是好意示警道:“其实我是比较了解何律师,说句实话,他是一个激进的理想主义者,炮筒子脾气,经常性有些发言很偏激啊。他之前也当过政协委员啊,但是政协也不能和党离心离德,借着**□□,向党猖狂进攻吧?会上头有几句话他是这样说的,没有制约就必然产生**,□□现在谁来制约**?只有民主和法制才是消除**……这本来是个人的问题。现在有人把这个问题上升为反对和否定**的领导。他的话不是平时乱说,这是个严肃的政治问题,不是小事……”
白轩逸微微笑了笑:“他何意羡胡说八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启明一听吓没声了。此话乍一听十分无情,但再一品,情得力透纸背啊…
车里头容易尴尬,林启明忙接:“看来白组长是清明的政治理想不能没有,世俗生活也不能全无啊。”
白轩逸说得不明:“大潮涌动,泥沙俱下,谁都做不到清白,总要沾些泥水。但中国人情大于理,法是理,情也就大于法了。”
林启明含英咀华:“深刻!我心里明知是这么回事,这话我就说不出来,还是水平低了。”
融洽的一来一回,导致林启明产生了一种被当做自己人的错觉。他知道虎头铡随时可能落下来,但白轩逸又给了微茫的希望。
因为一个事实是,白轩逸轻车简从来得早,掌握了本市的基本情况,否则中央督导组空降,常常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抓手,工作即使开始,也无力进行,每一点滴的进展都是缓慢而艰巨的。
圣心难测,林启明抓不牢白轩逸的意思。他先前以为白轩逸是莽上阵开疆拓土的帅,但没想到人家心里一直考虑的,皇权最首要的就是制衡。
天哪,白轩逸甚至说他是个党性强,作风正派的好党员,还知道他是沂蒙山区的一名放羊娃,是在沂蒙山吃过烧蚂蚱、喝过山泉水,能与树木对话、能与鸟儿问答的土娃娃。金榜题名后,曾是一名出色的媒体人、画家,大约10年前,他的某幅油画作品成交价就达到了40余万元。白轩逸还能记得他处女作诗画集的名字——《在垃圾中被春光唤醒的风信子》。
你要灭一个人,一是骂杀,一是捧杀。
林启明过于窘迫害怕,有些自甘暴弃地交了底:“是的,您说得全在点子上,全都没错。白组长,快到了,我看我把您送过去,就自个回家停职反省一段时间吧。”
白轩逸竟道:“可能闲不着,还有更大的事业等着你干。”
林启明一咬牙,他痛恨自己玩弄权术大半生,到头来被小辈制了穷蹙终身。
人在官场脸皮要厚如城墙,心机黑如煤炭,这样才能成为英雄豪杰,所谓阳假仁义之名,阴行厚黑之实。以为这个白的白如乳焉,其实这个白的早就掌握精髓了。何况人家是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了啊。
白轩逸看了他,那意思约摸是,有什么想法提出来。
天上掉馅饼,地上有陷阱。林启明受不了这哑巴气,刚起范的狗腿劲又缩回去,想得激动,险些要把手里的记录白组长发言的笔记本往座位上一摔。可是总归活命要紧:“谢谢白组长,个人永远服从组织,下级永远服从上级!有您给我们撑腰,我们以后就一心一意干好党的事业。”
白轩逸没有表态。林启明只得立下军令状:“白组长,你今天晚上的深意我全都懂了,心里都敞亮着。何律师的有些‘事’历史的确太广博了,跟他有关的案子怎么办、怎么判,这个个中分寸甚难把握。但您放心啊,绝对不辜负您的信任,您相信只要用好一个人,就能搞活一方的事业。您就在督导组专心完成中央的任务,我在检察院这边死死地把着关,只要我林启明的脑袋还装在脖子上一天,涉及何律师的事,我们公检法系统上上下下一定凡做大事都要扎扎实实,不可弄巧……”
汽车停下。林启明下车为他打开车门,讷讷地退到一边。只见苏殊朝机场的落客区奔来,他大概也被这官场旦夕骤变的氛围熏陶,都不敢叫师父:“检察长您快来出大事了!”
但同时白轩逸的电话响了,是连麟:“市区有人开枪!”
机场拉响警报进入高度戒备状态,登机口散发浓烟,人间陷入火海,白轩逸几近能听到谁在引爆自杀式炸弹背心的声音。
而市区那头,连麟让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来,非他是解铃人不可。
白轩逸在不知情的状况下,陷入了一个与四年前一模一样的困局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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