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15度21分,东经102度47分,这是一个让后世无数人刻骨铭心的坐标。
第二艘康沃尔公主号长眠于此。
海里面的声音没办法形容,事发两三个小时以后,就没有一丝声音了。
柔软的南风下无垠宁静,那迷离的大海停止了咆哮,那碧波浩渺的银孔雀一般的海水,倘若把手浸入,却一霎时一色鲜红。
天与海贴得很近,分不出上与下。天上的星星在海里,只要轻轻一瞥,尽收眼底的上万朵。
海里的漂浮着的心香一瓣般的信纸,漶漫了的字迹,也云团扯断了似的浮在空中——
小羡,见字安。
明天就要去北京手术了。医生一直叮嘱我心无旁骛,我不甘心睡,越想你越是无梦。
我在想,要不要向你尽情倾吐一次。
心理的矛盾我找不到出路,一方面我不能给你辽远的期望,将来后来如何,非我所愿计及;另一方面,即使也许真会有那么海阔天空的一天,我到底是一个弱者。你心里的我,我不愿意去打破。写到这里,打碎我一只茶杯。
小羡,你这个人特别爱唯心史观,你高中情窦初开那一会,经常偷偷去看瓦格纳的歌剧《罗恩格林》。我总买在你后面两排靠过道的位置,你从家不吃饭跑出来,我就在开幕前到你的座位上丢巧克力。圣杯骑士出现在天鹅拉着的小船时候,你每每跳起来,我真想过去高高抛你到天上驮走。
你认为什么人都讨厌,不仅是不干紧要的程度,连自己的影子也讨厌,很乐意一个朋友也不要,只除了那些比罗安格林还要伟大的英雄主义。英雄大都无瑕可击,没有必要一直解释自己。以及他们会畏惧心爱的人你厌不厌烦,笑不笑我吗?
故信不知怎样写法。
也是你不在这里,如果你在,我想抱住你不放,让你倚在我肩上。你一旦开始咭咭呱呱、半蕴半露地说不完让人嘴唇酸的话,你是多情多绪的小冤家,气气哭哭,你八成要说昨夜梦见一头狼把我吃了,把你哭死。你气得可爱而异常悦耳,无理取闹。你像一个小学生上课时举起手来,问你,你站起来,手背揩了揩眼睛说,老师,我要睡觉去!
老师不答应,你冷冷伸伸舌头,表示不屑。被我捉住。
我心里从来不曾这样甜法,我就不能够想太多。那样为了让你悠暇地多靠一会,我会抵抗不住你所有的问题。
小羡,不清楚你查到我的病史多少,这是基因病,一生下来就是完全的无望。狂躁之外,我的症状是心境低落,整天想着精神逃避和没用的□□自杀。
有一年家里远行,我下定了决心到山林里结束,那时我不满十岁。
那一天,我人像在烟霭里给什么东西推着动,只有迷惘的感应,听凭内心呼声的引导。其实你说,这个世界的一切事物是否都只不过是偶然?实则全是毫无自性的,在宇宙大空中偶然的生灭。我偶然初见你时的惊心,捧着一堆东西都会噼里啪啦地落地。
你坐在系缆的桥桩上,低眉深望河水。我手里拿着水果匕首,你冲我说哥哥,我找不到了家。
我们两个看起来都是太多余的。但是你对我笑起来,明亮的珍珠排成两行。我被你的能量有点弄晕了,甚至沉默都找到了语言。一头憧憧歧路的迷羊,是你抓住了他。摸了摸他的角:你多好哇,我抱抱你。然后你自己在鲜花中了然无事地走了,把我像果皮一样抛弃。
乌云漫天,雨下不停。我们找了山穴度过一夜。深秋的火枫大事挥霍地红,它的温度却不能传给你我,只能紧紧依偎。那是我第一次被人需要,滑稽的是一个天使需要一个傻小子。但这一来就把事情搞糟了,你把我的计划统统打乱了。
你已忘记这件事,而且是因为那次见面,你才被带到了新家。因为有了你,我过着正常的、健全的、和谐的生活。你成为了我的弟弟,五年前的人间还不曾有这个弟弟,没有你,也可以说,还不曾有我。
我被我对你的感情重塑了。你是我的一个冥想点。
所以你是我僭窃来的,小羡,我永远愧对于你。
没过多久,我就带着你走了。你一年四季都在生病,你哭的时候我也一样。
我给你求了星月菩提。我说善功攒满了,掰一颗就能抵你的灾祸。你不乖乖戴,发起脾气来总是摔它打它。很长一段时间,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沙发底下去找你弄崩的佛珠,按照顺序串起来,每次都很难找得齐。
不如我去做你手上的菩提,不会找不到,但愿夜里你也不将我摘下,要是你受了委屈,就向我出出气好了。倘若有灾祸我为你舍身,我的一生也就这样完成了。
上帝从来没写过一出好戏,所以后面回家,发生的我忘记了。我只记得要训练自己离开你,但我看到你就如此发愣又怎有可能?
我开始接受严酷的治疗方案,试着找回丢了的记忆,想透一口气与你相视而笑。但那时你已经被我撇走了,我又好不起来。我真不知道,世界上存不存在比我们更没有办法的人?
对了,现在这封信的信封你会眼熟吗?是你大学送给我的其中之一。你常常在信里夹着一片秋海棠,相思木。你字迹恶劣,故意让我认不出。你写得太慢,我看一行半就折起来,得精打细算每天才都有的看。我收到你的情书是一种心灵的硬性需要,就像吃饭睡觉。不可须臾或缺的安慰,否则我会嫉妒发狂,引用你写的“你和她说话我吃醋变成大皮球满地滚”。
真想抓你起来,余生给你最少限度的自由。
安心,没有那么可怕。我只是总是吻吻那些字。就像你教室里弹过的钢琴,我的手指也去停在每一根琴键。
嫉妒说来也还好,因为你不会善气迎人,对所有人你时时搪饰到无可搪饰,敷衍到无可敷衍。你的性格估计令爱慕者敬而远之。但是以貌取人大有人在,尽管其为最浅薄的认知。可又如果容貌真就那般浅薄,何以众多的人无法透视于它?你不要来问我也是否肤浅,我不会在别的脸上看到美丽,我所见的任何眼睛也不及此。
上大学我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他们让你攻读法学的初衷,是为了犯罪保驾护航,始末曲直令人悚然,等着你一毕业便跳进圈套。我把许多侮辱堆在你身上,把你要逼走了。到了天将明,你未醒之时,我在你窗下的蔷薇丛站了很久。
你走了。
我无处安放,我的狂躁症越来越严重,我不夸大其词,完完全全左右了我。几乎是无颜见你,无法不伤害你。并且记忆成片消失,总是在医院不知昏晓寒暑。酒店的那一晚上,我发着病,我看到你,我怀疑自己在爱一个幻象了。我想令我忘记所有所有,只牢记世上有一个你吧!但矛盾的是,我又宁愿你忘却我而微笑,却非铭记我而悲伤。
小羡,如果我的病这次痊愈了,我会告诉你:无论何时何地,我对你自深深处感爱思慕。我总是在想,要是世上只有我们两个是多么地好?夏娃亚当最幸福,第二代也别有,该隐就要杀亚伯了。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只有两个人,正正好不多也不少。那样,你也不要考虑除了我爱你之外的事情。
好比,你为什么要深恐于我们骨肉相连,谁在乎?你要知道,亚当便对夏娃说,你是我的骨中骨,你是我的肉中肉。
谁要把骨从肉上剜下来,多厉害的手、多锋利的刀也办不彻。
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了,我们是一个手相邻的两根手指,一个荚里的两颗豆,总要在一起。我爱你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可能觉得我有点疯狂,有时我也觉得人不能太贪心肠,但我一见到你恐怕又要神经。
说不尽心里的一切。我做了最为人不齿的行为,弃下你很久,已成定谳,你用恨把我封死了。写坏了好几张纸了,再为自己辩护也没有用了。
我在这个雨天,想起过去的时光,我们还像孩子在一起静坐半天多好。那邂逅的秋夜,你说哥,睡不着要听故事,我困极了,说以后。以后二十多年我都欠着你一个童话,今天讲给你听。小羡,先吻你,晚安。
从前有一只小兔子,上床睡觉前,揪着大兔子问:“猜猜我有多爱你?”
大兔子笑笑:“我猜不出来。”
“我爱你这么多!”小兔子把手臂张到最大。
大兔子也张开他更长的手臂,说:“可是,我爱你这么多。”
小兔子伸长双臂用力往上举,说:“我爱你,这么高,高得不能再高!”
大兔子也举起手臂说:“我爱你,像我举的这么高,高得不能再高。”
小兔子想了想,把脚顶在树干上倒立着,说:“我爱你到我的脚趾头这么多!”
大兔子抓起小兔子,一把将它抛起来,飞得比它的头还高,说:“我爱你到你的脚趾头这么多。”
小兔子跳来跳去地说着:“我爱你像我跳得那么高,高得不能再高啦。”
大兔子往上一跳,耳朵碰到了树枝。他笑着说:“可是,我爱你,像我跳得这么高,高得不能再高。”
小兔子没办法了,就大叫:“我爱你,一直过了小路,到远远的河那边。”
大兔子说:“我爱你,一直过了小河,到山的那一边。”
小兔子想,那真的好远。
它抬头看着树丛后面那一大片的黑夜,觉得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比天空更远的了。
小兔子开始困了,在进入梦乡前,坚定地喃喃说:“我爱你,从这里一直到月亮!”
“哦!那么远,”大兔子有点惊讶了,“真的非常远,非常远。”
大兔子将小兔子抱到床上,低下头来亲亲它,在他旁边躺下。
等到小兔子睡着了,他才轻极了地说:“我爱你,从这里一直到月亮,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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