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瑛璐饮汽车尾气悲咤,踢了好几脚消防栓。但是爱情真是一种疯病,莎士比亚如是说,迷恋如火,王瑛璐迅速冲上马路牙子,叫了一辆出租车:“跟上前面的!”
何意羡无所用心,一路上接打电话,发信息,喝水,两只手时不时拔拉点东西,和司机搭话,偶尔还伸手往后座拿点什么,收起烟放进烟盒一支支……最终没有去和何峙享受二人世界,还是应了接风宴。
这几年房地产泡沫高峰,哈琦以私募加杠杆的方式,私有化了一个酒店集团。最近该集团在申城落子,这是在大中华区的第一块拼图,正在推动特许经营策略。晚饭就决定去那了。
虽然一般客人都来这里吃午茶,晚市订位不多,但是他们有自己的有机农场,一切自然至上,口味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王瑛璐下了车,抓奸讲究证据,他又不傻,但是拍照站在楼下仰拍,上半部分完全在云里,根本拍不全…先要坐电梯到达八十多层到酒店前台,然后再换个电梯到九十多层的餐厅。问题来了,安保过硬,专业狗仔队都没有立锥之地,何况是业余侦探王少爷。
王瑛璐又没有预约过,只能守株待兔。
大厅像个博物馆,价值百千万的艺术品,就那么一个薄薄的玻璃罩子套着,某朝某代的龙椅周围象征性拉了一圈红绳。他两只手反插牛仔裤的后口袋,几步一跳的,好像走着走着就会变成蛾子,又像模像样地趴在新中式的博古架上朝里面瞅。
累了原地打转的时候,还看到一位带着两个孩子的曼丽女子,被一位男士单膝跪地献花,但孩子们叫这位男士uncle,这约会有点浪漫耶!
王瑛璐感同身受不禁走近点,走近点发现:女的不认识,男的是自家大姐夫。
王瑛璐天崩地裂,但中彩票,大姐夫是酒店的股东之一,忙塞了他张万能出入的卡,叫他到别处玩去。
成功混进来的时候,何意羡已经在点菜了。
哈琦在旁,有种如影随形的紧张。酒店集团内部正大刀阔斧地开始实施一系列革新计划,很多细节尚待打磨。所有服务员都着一身黑,融在餐厅的背景里,毫不扰人,添茶的时候又眼疾手快。但侍酒师的普通话水准就比较着急,他对话的节奏很慢,每说一句话,他都要憋上三秒钟的微笑,镜片后的眼珠一直在转,仿佛内心在费力地把他们说的话翻译成英语、再转回国语讲出来。
虽然米其林摘了星,但哈琦怕菜品不合格,指达不到何峙的及格线。
须知何峙,多年前曾评价:分子料理很像一个和幽灵交往的过程,你根本不知道各种食材在哪里,如同这个泡沫状的马铃薯,气胶海鲜,卵磷脂和钙盐乔装的鱼子酱;汤包底部像肚腩圈一样摊出来,我相信在饥荒年代一定是最美味的食物;我丝毫不明白为什么紫苏叶会和烧鳗放在一起,而且只有一片紫苏叶,我希望这仅仅是因为我见识有限,而不是因为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叉烧竟然表面的蜜汁会粘牙,乳猪皮硬得和纸皮一样,如果你发现难以想象,那就等你有了一个纸箱子,从中剪下一片来看看。然后泡水,淋猪油,油要多得弹得像喷水池,炸一下——口感和香气差不多就那样吧,以及,它的旁边一如既往有着无法理解任何用途的配菜。
哈琦深谙这种风雅:最不起眼的食物,也应当保持诗意哲学。哪怕穿肠毒药往往就盛在金杯中。
哈琦曾经以为,何意羡会和年轻时的何峙一样,所以起初尽量减少与何意羡共同进餐的次数。没想到对比之下,何意羡蛮好养活的。
于是哈琦每每都让何意羡点菜,意图便是:这样出现什么问题,就是公主的问题,公主会有问题吗?何意羡笑起来就是港岛的好天气。
房间流淌清歌妙韵,杨柏说:“哈总这个产业转换搞得,属于是又快又好。”
哈琦说:“嗐!可别说这个,酒店管理我是一窍不通,都是些市场上问路跑腿的事,本来就不是个事。”
说完之后觉得表达不当,似有在何峙面前夸口之嫌,又笑道:“还好都不是个事,大事我也办不了哇。”
杨柏说:“这对我们可都是大事,吃饭可不是大事嘛!小何pa你先看看吃点啥?”
何意羡说:“就行政套餐上四份吧。”
何意羡这个人的真实表情,向来是比瞬间还要瞬间的。但杨柏与他精准尿到一个壶里这么多年,捕捉到了他不大对劲。杨柏赔笑:“那就厨师精选拼盘。”
前菜的餐车啪一下就推来了。都是些家常粤菜,有份龙太子蒸饺,杨柏先给何意羡夹一个,又说:“那咱喝点啥?”
何意羡说:“红肉红酒白肉白酒,问老何吧。”
何峙也惜字:“过桶了就可以。”
何意羡马刀削香槟仪式时,也是一副没有兴趣做戏给不相干的人看的样子,道:“我就什么都不说了,再说又是套话。”
何意羡安静吃炒饭,炒饭其实没什么不对的,米粒没有特别粘连,不过一口饭吃进去,好像有很多奇怪的碎末直奔喉咙,反正何意羡被呛到好几次了。这种地方的厨师一般都有拿手的小面,哈琦忙让上了一份来,何意羡也是咬断一口,还没咽下去,神色便非常不好。
这饭还怎么吃下去,忙送何意羡去了一百零九层的套房,六个医生二十分钟内齐聚。
五个月前,他的胃部分切除了,现在一直调理性治疗。
医生告诉何峙:“何先生,以您为病人提供的医疗条件,只要并发症可以控制得住,哪怕肿瘤转移了,甚至有的可以带瘤生存,这样有生存很多年的,十年二十年的,也有彻底康复的。我们会诊的结果是医疗技术上大有希望,但是病人本人千万不要逃避,要和家人爱人一起勇敢面对,精神上的消沉就等于自杀。所以现在的第一个痛点,就是信任、配合的问题。有句话,开心是世上最好的维生素,心情欢愉病自退。再说得直白一点,能顺着他的,就都顺着吧。”
医生走后,何意羡洗了个澡出来,裹着浴巾,又开始不停地严重地干呕,就像蹲在角落里把脸埋在手臂里哭泣。终于,何峙才俯身抚了抚他的背,何意羡才有一些停下来的趋势,往他怀里投,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盖上被子哭一场。
何峙拭去他额上冒出来的汗水,另一只手在他的脸上轻轻抚着:“还难受吗?还是怎么了?”
何意羡闭上眼睛像默默地祈祷上苍,良久了,才说:“没事,只是好久没有这样抱过你了。你是不是也不习惯了?”
何峙只说:“你的忘性有点大。”
何意羡手臂松开他一点:“我下午那不算,我当时就好难受了。突然又好冷,又发抖,接你在车里就肚子疼了。”
何峙不觉失笑:“是因为看到我,你这样说。”
何意羡一诧:“那你说说看,我不这样说,该怎么说?”
何峙坐在书房椅上,而何意羡躺在旁边的日式豆袋沙发上。一时无话之后,他身体慢慢倾斜,把头靠在了何峙的大腿上,由下而上看着何峙:“那你把眼睛闭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睁开。”
何峙也只是俯视于他,何意羡推了几下:“你快点嘛……好了……”
映入眼帘——何意羡牙轻轻咬着一块金币巧克力,圆圆小小的就像猫脖子上的铃铛。待上位者为他剥去金箔,何意羡便含了进去。嘭的一声,红酒瓶倒了,滚下桌子,酒液染红了一大片地毯。它再度被扶起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王瑛璐这一夜过得不是人日子。他当然理解所谓的氛围感、设计感、空间一体化、精巧别致,等等等等,但是这鬼地方厕所的门几乎是隐形似的嵌在墙上,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是门,而且男女厕图标目测就一个芝宝打火机那么大。再加上灯光阴暗,王瑛璐不读书,裸眼两眼视力5.3,也算看过一些世面,在推门的时候还是不那么自信,膀胱憋坏了才略为尴尬地张望。
如此不方便之处种种,王瑛璐苦苦追踪何意羡无果,凌晨才开了间上房睡觉。
好巧不巧,出大厦的时候遇见了伊人。
王瑛璐跟个刺客一样,还不穿夜行衣,不可能不引起注意吧?他单挑的还是香港最大的□□呢。王瑛璐感觉,哈琦一定正在说处置自己此等狂徒的方案,何意羡似是而非来了一句:“是啊,明明就是个各取所需的事情,我也搞不懂到底在闹什么情绪?”
更多的话听不见了,何意羡走远了。但只这一句,王瑛璐便如丧胆游魂。
亦见何峙背影。何意羡和他的距离其实不近,就是正常上下级的你前我后,落后半步左右。但搁在王瑛璐眼里,那完完全全,活活脱脱,就是许文强冯程程雪夜打伞的名场面啊!
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一贯的王瑛璐只能让自己的家族重拳出击了。但一想到大姐夫,家里头也乌糟糟的烂透了。天啊,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悟了!这世上不存在良心资本家,只有党和**才能救他了。
正午太阳高高照之时,正在批复公文的白轩逸,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我实名举报政协/委员何意羡同性恋!找糖/爹!恋/老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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