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虚名满世真何用

独立执业的律师,大多睡懒觉从中午开始干活,坐班更是稀有动物。你以为一个千人所肯定人气满满热闹非凡,实际上实地办公的可能就一百个左右,其他要么在外面拉案源,要么在搞其他副业,大学老师、公司法务,上班下班不打卡,外出也不用报备。总之两个律师私下碰面,可能要交换名片的时候,才知道彼此是同一家所的。

然而今天何意羡到的时候,律所人满为患,所有的高伙基本都来了,有种众神归位之感。

夹道大多数人肢体语言表示尊重,微笑简洁大方:“何主任好,何主任中午好!”

但有个别毛头小子,何意羡洗手间出来,他们也紧跑几步跟上来搞一句:“今天天气真不错啥,何主任您亲自来上厕所!”

何意羡黑着的脸变成了酱色,把杨柏叫到办公室:“你让的?”

杨柏高兴着,承认是自己昭告的四海臣民:“可不!”

主任,就是律所的负责人,整个律所权力最大的一个人。管委会的钱也出了,人也出了,力也出了,真合伙,但是决策权仍集中在主任一人手中。原因很硬核,无论是年检还是转所,凡是涉及到司法局相关的手续问题,司法局只认主任签字。许多文件材料即便盖了章,若未经主任签字,后面的程序也无法走下去。

何意羡皱眉:“心里头知道就行了,口头上这么搞干什么?听着老不老啊?”

其实不是老气横秋的问题,律师报年龄都爱往上了报,何意羡对外宣称自己三十、三十五岁,已经六七年了。何意羡说:“都这么喊我怎么接案子?当了主任律师,办案简直就是多余了,外界看着不那么高级,律所里面又要觉得放权不够,格局不大,我里外不是人?”

杨柏说:“行,我纠正一下那。我这不是看你昨晚上有点不得劲,一个人借酒浇愁啊,想给你听着图一乐。好心办坏事了。”

何意羡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杨柏不仅不走,还别有用心地说:“知道不,昨儿下午检察院来人了,楼底下都轰动了。”

何意羡的键盘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没有抬头,没有理睬,汉白玉色桌案上的曲面大屏挡住整张冷漠无比的脸,在进行电话会议:“王律,有什么查询法规、案例、起草文件、整理案卷之类的活,就给他们三个分一分吧。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从各团队抽调出来的,从今天开始,各位开足马力。陈律,接下来需要先做的事,是去会见犯罪嫌疑人,跟检察院联系阅卷,最好一趟解决,行程你们自己商量着安排,但得抓紧啊。弄完这些,咱们先自己琢磨琢磨这个案子,有个大致思路,再跟吴律他们碰……”

那边一结束,杨柏接着疯狂试探:“叫白轩逸,二分院的。你没看到,大家脸都要笑烂了,嘴扯到后脑勺了,幸亏戴了口罩,不然口水兜不住。那个脸那个立体,现在网上流行词,讲这个叫面部折叠度……”

“长得再帅能看家护院?”何意羡轻蔑地用勺子搅动着咖啡,“能有多帅?”

杨柏:“该说不说,有一说一,雀食帅。巅峰时期的我也要避其锋芒,你倒是或可一战。”

何意羡明确下了逐客令:“把黄妙妙叫过来。”

黄妙妙是何意羡的律助,但鼎盛律所不像别的同行,真的设“律师助理”这个职位。从事法律业务的新人一进所,无论是否考过司法考试,是否取得律师执业证,内部一率定为律师岗位。当然,名片上要等拿到律师执业证后才会印上“律师”,拿证之前还是印“律师助理”。律师岗位被划分为八个年级,一级一级晋升到八年级后,再往后就是合伙人序列了,分为授薪合伙人、初级权益合伙人、高级权益合伙人、管理合伙人、创始合伙人。

然而,律师的年级并非根据年头,每年自动升级,而是要经过主管合伙人考核并推荐,薪酬委员会核准后才会升级。从八年级律师到授薪合伙人,则更为严格,需要主管合伙人推荐,并经全体权益合伙人会议决议通过。

黄妙妙像木偶一样机械地来了,她可能永远也学不会何意羡那种步伐矫健,走路间便给人以傲睨的魄力的样子。

但黄妙妙偶然也感觉:何意羡的过度自信是一种自闭状态,心理保护机制,防止受到伤害。

何意羡的办公室灯光雪亮,黄妙妙把头低得更低了,使劲绞着双手。便听上司问道:“再过半个月,你实习期就满了,要拿执业证了,对吧?”

“是的,主任……”

何意羡起身,走到办公室内置的茶水间里去摆弄他的宝贝蛋壳们。何意羡烧茶不用清水冲泡,放熟姜、橘皮、香料、酥椒,煮成滚滚的“茗粥”。工夫茶小杯个个精巧,不薄则不能起香,不洁则不能衬色。看得出,他精于茶道,看他沏茶给人一种强烈的美感。

“你入这行,这个月今天正好一年了,有什么想法没有?你拿了执业证以后,有些事,开了头,不好收场,三思而后行吧。你如果真的喜欢这个职业,一直要干下去,一定要为未来早做打算,要计划好八年、十年以后怎么办。这个行当,很多人说非常符合二八,但是我觉得这个国情,恐怕一九才最合适。”

黄妙妙自己也意识到,她不大适合做律师,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安静地搞研究。律师这个职业,需要和各种各样不同的人打交道,她有点应付不过来,很发忖跟人冲突。

入这行,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一个值得学习的对象。好的律师就像大海里的岛屿、穿过云层的山峰,是让人一眼能辨认的。黄妙妙一个女孩子,一个人背井离乡在大城市打拼,如果她的带教老师不是何意羡,她可能早就回家考公了。只记得第一次驻场的时候,是何意羡曾经对她说:对方的老总点名,非要你上这个项目。我们是律师,做好我们的本职工作就行,本职工作只是提供法律服务。客户如果有法律服务以外的其他要求,你有权利拒绝。你自己处理不了的,告诉我,交给我来处理。明白了吗?

何意羡将泡好的茶汤马上倒入公道杯内,随时分饮,一边说道:“美国其实也是差不多一九,我在美国学的法,回国内考司法考试那是真难啊,不好考,号称中国第一考,每一百个人里就六七个能过,有些人考好几次都过不了。你能一把过,说明你基础扎实,就是缺少社会经验,在和人打交道上得加油。做这行,业务能力固然重要,人品人情也很关键,有时候我们的工作可能会被人误解,在法庭上撒谎,给坏人辩护,但做人的原则是绝不能丢的。你还年轻,你以后会遇到很多事,你会遇到很多挫折,会看到很多黑暗面,你会放弃一些原则,你会适应一些规则,但是有两样事情你是不能丢的:一样是理想,一样是良知;也有一样事是绝对不能做的:违法的事。不懂法但伏法,懂法的对法律都会有敬畏之心,半懂不懂的是最吓人的。记得,你头上永远有把剑在悬着。小姑娘,你今年才二十二岁,要是走了一条岔路,你的这一辈子,一辈子啊就这么毁了。刑辩律师有多不好当,你看到我了,哪怕你一辈子做个老实人,对朋友掏心掏肺,最后竟然会被天天‘老哥、老姐’叫着自己的人给坑进监狱里。这些你都明白么?知道了,就去吧。”

“主任,何律师……我知道律师前几年都很辛苦,我,我有在努力缓解焦虑,调整我的心态……您也说过,长跑比的是耐力,是我在人生这个阶段,不要一直惦记下一个阶段的事情,而是要把注意力放在如何在这个阶段跑过同行,怎么超过他们……而且,而且成就感不需要功成名就,最最普通的工作做好了,客户、上级、同事的好评也可以让人有成就感……”

“我说的?你知道?但你为什么就是偏偏做不到?说了你又不听,听了你又不做?”何意羡惊讶地抬起眼,目光崭新的铁钉一样硬,打进黄妙妙的内芯。

“说实话,黄律师,当时我力主把你招进来,是希望你做出个样子给我争气的。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我们是合伙制的律所,是要收你挂靠费的,一张桌子,一个卡座多少钱,都明明白白算在账上。我们没有公积金,年终奖?也没有。说白了,就是个体户,没有老板会一直高成本养人。除非你是带资进来,不然肯定是你适应环境。所以,我和别的合伙人商量过了,如果现在给你转成一年级律师,你就会成为所有明眼人的笑柄。每年都有大量新人挂实习,但是律师的人数不一定有很大变化,那就是因为有去有留。这个行业有个特点,你可以说是优点,也可以说是缺点:自由。自由,就包括来去的自由。”

慢慢地,慢慢地,黄妙妙的双肩抽动起来,眼眶涌出泪水。

何意羡只道:“我的意思足够明确了?如果不明确,我现在叫HRBP过来?”

黄妙妙已然夺路而逃。她走以后,何意羡整理整理桌面也出去了。将近一点钟,才吃上午饭。

业务做得大的,中午很少会自己独自用餐,不是在陪客户,就是跟其他合伙人一起,要不就是跟团队成员沟通感情,或者在参加讲座、活动。

何意羡却只是到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两个包子。

回办公室时,桌上多了一件兰屿肉桂的小盆栽,青蓝翠绿。这别名叫平安树,估计是黄妙妙的临别礼物。和彭静去五台山求佛开光,属于如出一辙的迷信操作。

何意羡端着茶杯,倚在门框上。他有点出神地望着平安树,喝的也是黄妙妙找人给大师开的药茶方子,据说能把肿瘤喝没。表面上他通通扔了十几斤的茶包,但从收到的那以后,每个月有大半个月都在喝这玩意。第一口入嘴,虽然早已熟悉,但还是不禁打了个寒战——“真苦啊!”

办公室有一面墙是透明软隔断的,何意羡看见:何峙来了,就在几步之外。

何意羡心里涌出一丝反感,却分毫没表现出来,率真无伪,以笑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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