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腐鼠那能鹓凤吓

下午2时,医学神经生物学国家重点实验室。

两台脑立体定位仪旁边,一只肥硕的豚鼠正在安乐死笼里,被动吸入二氧化碳。三分钟后,呼吸停止,眼睛失去颜色。

莫名其妙,何意羡出神地看了这一窝死老鼠一会,直到穿上白大褂的楚茗取来打印的档案,他都还没那么快移开注意力。

楚茗将资料摞摞整齐:“这些都是护理人员的报告,包括血液检查和其他细节。但很明显,在某一个时间点之前,Atung Bai的‘治疗’被概念化为药物的管理,并且没有提到任何其他类型的干预。至于其他类型的干预,等您读完这些,我带您去现场实地看吧。”

以下是摘要部分:

Atung被带到门诊诊所,因为“....极具攻击性的破坏性行为和睡眠问题。”他非常抵触来自亲人朋友的接近与关心,最近的一次逃离住家,他被安置在一个为无家可归儿童提供的设施中,长达三个月。

第1天,Rx:2毫克哌唑嗪(Vasoflex);750毫克二丙戊酸(Depakote);10毫克阿立哌唑(增强)。

第2天,第8天,第15天没有变化 Rx:阿立哌唑增加到15mg。

第111天,Rx:哌唑嗪2mg;丙二酰胺750mg;阿立哌唑15mg。

第129天,赖右苯/丙/胺(Vyvanse),30mg在7p.m下添加到治疗方案中。

第139天,赖右苯/丙/胺在有攻击性报告后停药。

第143天,第158天没有变化,右哌醋甲酯(Focalin)5mg加入药物方案。

第173天,右哌醋甲酯增加到10mg。

第185天,右哌醋甲酯增加到15mg。

第205天,上次访问,“Atung已经3周表现得很好了。”

最终诊断:创伤后应激障碍(伴有幻觉);双相I型障碍(缓解期混合发作);和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联合型。……易激惹,抑郁。

这部分最后一页的时间,何意羡无比确定,恰好是他到达白家的日期。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都不错。

“所以什么叫只有药物管理?小楚,隔行如隔山,你说点我听得懂的话。”何意羡额现冷汗。

楚茗捻着页脚,带着他翻过几页,说道:“意思就是他病得还不是很严重,只需要定期吃药,你可以理解成只是重度抑郁症。中途他好过一段日子,但护士没写原因。几年以后又复发了,一发不可收拾。”

病情好转的时段,对应的是他们在弄堂里生活的岁月。白轩逸一回到家,病情急转直下。

何意羡就这么翻到头了,急道:“后面,后面的呢?”

楚茗却领着他穿过几道大门——电休克治疗室。

里头一名患者正在接受治疗。病人仰卧,口中塞着牙垫,腰部和背部垫着沙袋。密密麻麻的电极置于他的头部,医生调整好电量和时间,突然打开电源开关!通电之后,病人立马出现全身僵直、抽搐、双眼上翻、呼吸暂停……外行人看来,挺像恐怖电影的桥段。

楚茗道:“这就是Atung过去十年,每个礼拜都要经历三次的事。”

何意羡人前向来不动于色,用伪饰的平静说:“他最近还在?”

“好像自从来我们市以后,增加到一周四次了。”楚茗微笑点评,“没办法,高功能反社会型人格障碍,他爆发的话破坏力太强了,必须经常物理治疗一下。”

“你说他小时候抑郁症我信,长大了还发展成反社会了?反社会的当检察官了?”何意羡大感荒诞不经,“还有,精神病史怎么体检入编的?”

何意羡问完,就觉得他是急得脑子烧了,白轩逸什么身家,他考公务员还要体检?

“您说的大概是,完全无法融入社会的低功能反社会人格。而Atung这种高功能型,他们聪明又很有魅力,获取很高的社会地位易如反掌。但是他们天生沉迷于掌控、战胜他人的快感,喜欢血腥暴力以别人的痛苦和虐待别人为乐,是一种不可能被拯救的邪恶……”楚茗跟着他往回走。

何意羡坐回了他情有独钟的死老鼠边上,打断了道:“你和白轩逸熟还是我熟?”

“您为什么不信?这是记录在案的东西,病历不可能作假。”楚茗不服。

“对,就等你这句话,空口无凭,我要后面的病案啊。”何意羡摊手。

桌上一份文献,名为《抑郁症的血清素理论:对证据的系统伞式回顾》。楚茗将它卷了扔掉,回过头就变了神情,他的忧郁像雾,织得纤悉无遗,而具体形象却难以形容:“先生,那我想有必要先谈谈我们的事。”

何意羡温柔似水道:“宝贝,你说的事我记在心里了。咱们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好不好?”

楚茗交换的筹码,是要求何意羡翻一桩陈年旧案。楚茗之父,多年前被指控为一名纵火犯,判了二十年,服刑至今。那年楚茗不满十岁,奶奶闻此噩耗,脑溢血瘫痪。母亲一病不起,家里无人尚有劳动能力。楚茗鱼跃龙门,可真谓个奇迹。

过去这么多年,重新调查取证,难如登天不说。最关键一点,此案当年何峙插过一脚。何意羡懒得多想,多半这个楚父,又是何峙拉来背黑锅的。他和何峙,最好是死生不复相见,为什么又要无事生非,搞出点拉三扯四推推搡搡的,就很烦。

但是,楚茗还真捏着他的七寸了。巧吧,白轩逸就是阮雪榆的病人,秘密文件独这一份,上别的地方去调,连白轩逸的名字都搜不到。

他妈的,烦死了。

楚茗似乎见他为难,语气软了一些道:“先生,我前几天其实去律所找过您,彭小姐说没有预约不能见……”

“她头发长见识短的,我回去批她,敢凶我宝贝。”何意羡哄道。

“彭小姐人很好很得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楚茗摇头道,“我是说,我在茶水间听到了一些八卦,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她们在说……您的出身。”

何意羡两眼一黑,这绝对是白轩逸那天庭审,当着黄妙妙的面,让他下不来台的后续。

楚茗继续道:“对不起,我对您的一切都实在好奇。那个村子我查过了,先生,一个靠海的小镇竟然会有几天几夜扑不灭的大火,您不觉得太违背常理了,太魔幻现实主义了吗?我们家失火的村庄就在那附近,两次大火相隔时间不到几个月,难道您都不怀疑是一场连环纵火案,我们的仇人是同一个,逍遥法外了这么多年吗?”

何意羡那年水葱似得嫩,怎么查,连根毛都查不出来。

楚茗慎重道:“先生,我明白您是一言九鼎重千秋的人。但是恕我没有见到我爸爸翻案出狱,我是没有办法把剩下的资料交给您的。我已经仁至义尽都告诉您了,Atung Bai是无容置疑的反社会人格,我用我的学术人格和生涯担保,我说的与他的诊断书一字不差。他骗过了所有人!您应该离他越远越好!当然您固执己见,不相信也没关系。毕竟领先的精神病学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承认当代精神病学的主要结构是宗教思想,而不是科学思想!……”

何意羡真是听累了:“那摊牌,做不到。换个条件。”

“别的我很想要,您也给不了。”楚茗盯着他,把下唇咬红了。那是他忧郁之上唯一涂抹的淡雅颜色。

何意羡绕圈子道:“别下定论,你回去再想想。还有你要是真这么想给你爸伸冤,怎么不早跟我讲?”

楚茗看着他,黑眼珠一动不动:“我说过。”

何意羡挑眉:“然后我说?”

楚茗冷冷淡淡,往后退了半步道:“你说一会想尿我嘴里。”

何意羡一愣,笑了出来:“看给我宝贝气的,我哪有真那么坏?是不是在局子里小流氓欺负你了?怎么中午一见我就不高兴?看这小嘴撅的……”

何意羡搂过他不盈一握的腰肢,让人坐在大腿上道:“你真可爱,求人要讲究方式方法,谁让你非挑那种时候说了?”

“其余时候,你从来不拿正眼看我。”楚茗无动于衷地僵直着。

何意羡刮刮他鼻子:“哪没看了?这么好看,我眼瞎了不看?正好,今天是个好日子,带你去疯狂shopping?”

楚茗待理不理的:“我不追求仪式感,不喜欢过节。”

何意羡无效哄了半日,大为扫兴,这策略看来一条死路。站起来抓走外套道:“那行,这事我总得想想。那阮雪榆那头……”

楚茗会意:“阮教授度假去了,这里都是我负责。但是我不保证他什么时候回来,希望得到您的尽快答复。”

何意羡嗯了一声快步走了。他唯我独尊的一个人,沦落到和一只小鸭子讨价还价的境地,着实也在检讨自我。检讨来检讨去,检讨出自己本身没任何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白轩逸是他绝无仅有的软肋。

坐回车里,刚插钥匙,车窗外忽然乌压压一片人。

何意羡瞥了眼电子日历——二月一十四,西方情人节,也是他与某个人七日之约的尽头。

更多警力出现在他车前方,团团围住。

“驻市司法局纪检监察组,请现在跟我们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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