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怎的，昨日回来之后，我又开始做噩梦了，”陆青妩皱着眉道，“许是我同薛郎君的八字不合。”
谢夫人听了后，果然神色凝重起来，但她不肯轻易放走薛澹这样的好郎君：“那我过几日去凌云寺寻位高僧，算算你们的八字。”
“只怕耽误薛郎君的姻缘。”陆青妩无奈道。
“若是连这点时间都不愿意等，那么这样的人家不嫁也罢！”谢夫人很是爽快地摆了摆手。
陆青妩不敢再说了，怕招来谢夫人的疑心，只得应下她。心里已经在开始筹谋，要花多少钱才能把凌云寺的高僧收买。
云中书院里，忙了半宿的成松正站在书房的桌案前回话。
书房的布局雅致，万年青松柏的画挂在墙上，萧循的面前是一副白玉棋子摆成的棋局，如玉般的指节扣住棋子，似是举棋不定。
“何舟昨晚查了一夜，觉得此事十分蹊跷。”
何舟就是陆青妩昨日以为是“侍卫”的那个人的名字。事实上他并不是侍卫，而是出身将门，在朝中亦有官职，从小就追随萧循。
萧循放下那枚棋子，声线很平淡：“继续。”
“他审问了好几人，问出了泄题那人的形貌特征和接头地点，连夜去缉查，按理来说，这人早该跑的无影无踪，但他却毫不掩饰自己的行踪，一直待在原来的地方，直到昨晚才跑了，连行李都没带走几件。”成松把何舟查探到的情况一一说明，“就好像——在等着什么人来捉他似的。”
萧循没什么反应，而是问起了其他的事：“京中有什么消息？”
“家主收到您的信之后大怒，”提起这事，成松也是十分的无奈，“依某看来，他是一定要保住三老爷了。”
“那便把此事告知崔荻，我想，他应当很乐意帮这个忙。”
崔荻是现任崔家主的庶子，他幼时因生母出身微贱，在崔氏受尽欺辱。后因马球打的一绝，成了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在内廷任职，乃是天子近臣。
“是，”成松记下这件事，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道，“主公的脸盲之症是否有所好转？”
“不曾好转，”萧循半张脸浸在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来的光影里，衬得他的唇色和肤色都极淡，像是一尊毫无温度的玉人，只是下一刻，他的眉头微微拧起，便又多出了几分烟火气，“这陆氏女，”
他顿了顿，才接着道：“颇为古怪。”
“主公的意思，莫非是说，您当下还只能分辨出陆氏女郎一人的脸？”成松大惊。
“正是如此。”
成松稍加思索，迟疑着道：“许是……那女郎长得过分美貌的缘故。”
萧循没有说话，只是脑海中浮现出那女郎一双总是怯怯地看他、转向别处时，又分明很沉静的眸子。于他而言，这天下大多数人在他的记忆中都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下一次见面时，便要凭借声音和所着袍服来分辨，自然也无所谓美丑。
成松略有些失望，他转而随口打趣道：“既然这陆氏女郎如此特别，她父亲又是萧氏属臣，主公不如纳了她，也是一桩美事啊。”
在成松眼里，陆青妩的出身还当不得萧氏下一任家主的正室。
萧循捏着棋子的手一顿，想起那陆氏女的难缠和娇气，语气淡淡落下一句话，道：“这女子性子颇为麻烦，若是娶她进门，只怕家宅不得安宁。”
难缠又娇气的陆二姑娘，此刻正在被自家二哥训斥。
“你真是越发大胆了，”陆珩是请假回来的，天知道他听说了在高氏园中发生的事情之后，有多担心，“这种事是你一个闺中女子该掺和的吗？”
陆青妩看着他横眉竖目的样子，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只拿一双晶亮的眸子扑闪着瞧他。
“休想装可怜蒙混过去，”陆珩没好气地道，“你可知那位萧六郎是什么样的人？昨日里被他审问的学子中，有不少士族子弟，常言道，刑不上大夫，可他二话不说便绑了几个有嫌疑的走了，到今日也没放回来，”
“你强行出头，若是也被绑走，你让我和母亲怎么办？”
“哎呀，不会的，”陆青妩挽上他的手臂，摇晃了几下，道，“我这不是没事吗？”
陆珩气得给她额头来了一下：“下次不许再做这样的事，罚你抄《史记》十遍，下次我归家时交给我，看你还敢不敢这样莽撞！”
“哥哥呀……哎，你别走啊……”
陆青妩还想再挣扎一下，然而陆珩甩袖就走，不给她半点机会。
这个时候，剪雪走进来，告诉她，谢夫人还真拿着她和薛澹的八字，快马加鞭派人送去给凌云寺的高僧，苦禅大师了。
八字不合的借口，原是陆青妩瞎说的。那些做卜算坎卦之人，常常是捡些吉祥话说，陆青妩觉着，她得做点什么。
于是陆青妩去寻谢夫人，道是怕再被那梦魇困扰，不如去凌云寺中住上两日，辟邪驱魔。实际上，她是想去见那个苦禅大师一面，看能不能想到法子，把她和薛澹的八字，哪怕是和的也弄成不和的。彻底打消谢夫人想和薛家结亲的念头。
至于往后嘛，江州士族中，如薛澹这般的郎君可不好寻，想必谢夫人短时间内再寻不到更合适的了，能拖到她把陆家面临的危机解决之后就行。
谢夫人孤疑地看她：“你平日里可是连听大师讲经都不耐烦的。”
陆青妩笑着道：“从前不信这些，上回同您一块儿去了凌云寺后，回来确实好多了，便有些信了。”
“好罢。”谢夫人仍是有些怀疑，但她确实想让陆青妩寻个地方避一避风头。
陆珩今日回来同她说，那位萧六郎查出不少士族子弟都参与了这桩舞弊，毕竟此事是由陆青妩告发引出，这些士族学子的家族虽都比不上陆家，可若真要对他们家纠缠起来，也是个麻烦。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这个女孩儿的头，只觉得养个孩子真不叫人省心。
次日，陆青妩就乘着马车住进了凌云寺。凌云寺是有专为士族女眷斋戒而设的厢房的。此处是佛寺，不好太过张扬，谢夫人便只给陆青妩简单备了些行李，再带上几个侍卫，护住她的安全。
剪雪把窗子支了起来，陆青妩走过去，闻到从大殿上传来的丝丝缕缕的檀香的香气，莫名感到心安。
她就扭头同两个丫头道：“陪我去前头上一炷香吧。”
一行人走到敬香的地方，立马有一个笑得眉眼弯弯的小沙弥迎了上来，问她们要哪种香。
“平安香一两银子一根，高香三两，若是诚心想求事成，便选那高僧加持过的香，五十两银子一根，既可求家宅平安，又可求姻缘顺遂。”
“原来这庙里的香还要买的？”裁冰瞪大了眼，她是陆家的家生子，从小就被送进府中伺候陆青妩了，颇有些不谙世事。
“嘘——”那小沙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女檀越慎言，不能说‘买’，要说‘请香’，不然会触怒佛祖。”
陆青妩从十几岁起便帮着谢夫人打理陆家名下的庄子，知道十两银子就可抵寻常百姓家一年的花销，这小和尚开口便是一两银子一根，定是看出她们衣着打扮不凡。
她有点高兴，这是好事，说明她想花钱贿赂高僧的主意说不定就能实现呢！
于是她很大气地买了一把，而后趁那个小沙弥笑得愈发灿烂的时候问他：“你可知如何才能见到苦禅大师？”
小沙弥不意外她会问起这个，苦禅大师是得道高僧，名气极大，来凌云寺敬香的达官贵人，十个里有九个是来寻他的。他道：“苦禅大师此刻正在寺中，女檀越往厢房后走，见到其他师兄，问他们大师现下在何处便是。”
陆青妩照着他说的方向去寻，路上却没见到一个可以问路的人。
她只好百无聊赖地寻了块大石头坐下，指望着能抓个过路人问问。
“姑娘，你看这树上挂着的绳子，好像是求姻缘的呢。”裁冰忽而指向石头边郁郁葱葱的榕树，兴致勃勃地道。
陆青妩抬头看去，果然，树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红绳和木牌，只是有些挂着的看起来年头久远，字迹模糊不说，缠在树枝上的绳结也很破旧。
这时刮过来一阵轻风，把一块本就摇摇欲坠的木牌给吹了下来，陆青妩下意识地站起身要去接，却没注意到脚下有块小石子，身边裁冰和剪雪也反应不及，眼看她就要被绊倒的时候，一只有力的臂膀从身后抓住了她。
陆青妩回头，便见到着一身月白大袖衫，眉目清俊、气质冷然的萧六郎，同一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站在一起。
他的手臂尚还搭在她的手腕上，隔着春日有些轻薄的衣物，传过来炙热的体温。
陆青妩不合时宜地想到，没想到这萧六郎看着文文弱弱的，力气却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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