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窗台上也是一层的灰，凑近了一吹，扑鼻而来都是尘土的味道。
倪昊怔然的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这间木屋，是谢明翔和他曾经的秘密基地，在谢明翔还是他的随从的时候，这里就是倪昊的天堂。
在这里可以随便翻滚笑闹，可以无所顾忌的争强斗狠，更有大多数的时候，那些给丢到径若雅必经之路上的毒虫们便是在门前的泥沼里挖出来的。前提是，谢明翔的眼睛没看得那么远，也就是全都背着小谢挖的。若是给小谢知道了，是挖不成的。
虽然是纵容和包容，却绝不姑息养奸，这是谢明翔最根本的原则。
后来，谢明翔给倪佳要了回去，倪昊也就很少再来这里，但是谢明翔却经常会过来，打扫干净，甚至端来花草摆放在窗前，放下花洒，笑盈盈的等倪昊前来。
谢明翔不开心的时候，开心的时候虽然都很喜欢花圃那边，但是这里更埋藏着比那些快乐还要多得多的东西。
倪昊以为，他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他失望了。
看这木屋里的情形，只怕那个人自从跟随倪佳去过黑狼谷后就没有回来过，不然，最是耐旱的碧玉都已经了无生气。
倪昊蹲在门前，看着早就给谢明翔改良过的泥沼。
昔日的毒虫遍生的泥沼，这十余年来在谢明翔的手上渐渐变了模样，门前深些的沙坑给填平，水塘里长出了白莲，稍嫌软的土地上是星星点点的各色小花，春来秋去，各有擅场，明净的像是那个人的心灵。
倪昊抱头：“明翔，明翔，你在哪里？”
他所不知道的，是身后的灰影。
辰龙奉倪佳之命一直隐身暗处，跟在倪昊的身后。
如二小姐所料，只有倪昊能找到谢明翔所有的秘密基地，但是，亦出乎二小姐所料，倪昊找不到真正的谢明翔。
看来，小谢这一次是真的凶多吉少。
辰龙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停止跟踪，尽快回去将情况禀明倪佳。
明紫色的绸缎做的靴面，上面镶嵌着贫苦人家一生也不得见的珠宝玉饰，这双小靴穿在别的人脚上会显得太过华丽，但是在那个女子的脚下，却只衬得她愈加的艳丽夺目。
只要是站在那里，就是一道独特而诡丽的风景，这一点辰龙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他一阵清风似的飘过去，在那双小靴的主人面前半跪行礼：“主人。”
倪佳只稍挑起眉梢，春水波一样柔的眼波完全落在距离遥远的地方，懒懒道：“怎么样？”
辰龙能猜到她如果听到回答会做出怎么样的表情，但是却也只能照实回答：“属下并未寻到谢明翔大人的踪迹。”
倪佳的眼向上一挑，整个人变得凌厉：“哦？”
轻描淡写的一声，却包含了许多种的含意。
辰龙不敢贻慢，道：“属下认为，若谢明翔大人真的想避人耳目，自然是要连倪昊一起瞒过。但是，”
他仰头，正迎上倪佳俏生生的寒气逼人的眼睛：“属下窃以为，以谢明翔大人的性情，绝不会对倪昊有任何的隐瞒，若是连倪昊也找不到他，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倪佳按在白玉栏杆上的手青筋暴起，在玉也似雪白的手背上清晰可见，奔涌的血脉暴露了她此刻的情绪。
她定了定心神：“除非他死了。”
声音是自己都不察觉的暗哑。
辰龙半跪在地，没有出声。
他耳里听到有什么粉碎裂开的声音，却连头都不敢再抬。
他们从一出生起就只有一个主人，这个主人就是倪佳。
没有人有倪佳这样的力量，她出生的那天，强大的力量在这个粉妆玉琢的女婴身上流动，映绿了一室的绮昵，青**滴，流波无痕，整个诛天城就像是映照在水中央。
因为她是水之主。
他们隐于暗处，只听她一人的指挥，看她在人世间浮沉，只等她轻轻的一声呼唤，便可以为她死而后已。
但是，倪佳从来就没有动用她的这一份特权，她只相信她自己所拥有本初的力量，她不需要其他什么上天赐于的能力，只要她的身边一直都有那个笑容干净的少年，就不会使用。然后少年陪着她变做青年。
因为这名青年的缘故，辰龙他们感觉自身所要背负的轻松许多，于是，他们大胆的祈愿，他们虽然围聚在她的四周，但愿能够永远默默湮于人海，希望永远都不要有站在人前向世人宣言的那一天。
但是，如果那个青年不见了的话，一切都给改变。
是的，已经在改变了。
倪佳手掌下的白玉栏杆已经拍得粉碎，她一点都不觉得痛。
她不愿意相信谢明翔已经不在，但是心里很明白之前辰龙所说的话有几分的真假。除非谢明翔自己主动消失，谁也不可能把他从自己和倪昊的视线里去除，除了那个人。
有一种名叫疯狂的思念正潮水样的席卷而来。
她从来都不想做彼加尼魔鬼域的御主，可是这一刻，却无比想要得到这个位置。
她挑高了春山样的眉峰：“辰龙，你说，要是我坐上御主之位如何？”
虽然看似在询问，但辰龙隐约可以感觉到隐藏在她波澜不惊表情下的真实心意。
他低着头：“属下以为，就算谢明翔大人真的是人间蒸发，也应该与御主大人无关，请主人明察。”
倪佳回眸，眼底深深的让人看不出感情：“说说看。”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但辰龙却感觉到无形的压力正在层层卷起，耳边有惊涛拍岸之声。
他收敛心神，不卑不亢，阐述他自己的观点：“以属下所见，彼加尼魔鬼域中诸位大人中，御主阁下心机深沉，诡诈多谋，疑心极重；倪明大小姐自不必提，倪昊本来就是孩子心性，尚未长成，亦成不了什么大事，却偏好狠辣凶暴；主人您虽然聪明绝顶，行事动态偏走激峰，所以在域中口碑亦不尽如人意，只有谢明翔，此人宅心仁厚，虽然是一介奴仆上位，但本心初衷都是上好，域中因各位大人偶有意见相左或是纷争之时，总是这一位在居中调停，安抚百姓，是以，虽然他并不是核心之主，却俨然已经是核心之一。连主人您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谢明翔此人，不可或缺，何况是精于算计的御主阁下。何况，御主阁下若当真要追究谢明翔的罪过，不必此时，之前的时机正好，为何不曾动手？固然是主人您屈身求请，亦是御主阁下私心，主人您关心则乱，自然会不得法，想歪了。我若是御主阁下，便是谢明翔站在我面前坦诚其罪，我亦不会杀他。”
言毕，辰龙再不说话，只是静静的蹲身低头。
耳边波涛翻涌的声音渐渐远去。
倪佳的拳握紧又松开，末了像是十分的疲累，低声道：“你退下吧。”
辰龙执意不肯起身。
倪佳不再看他，只是望着虚无飘渺，重复道：“你退下吧。”
语气间是她从来都没有的疲累和寂寞。
辰龙只觉得自己待奉着的主人，好像一瞬就成长了许多，那份沉静和寂寞，恍如越过时空。
他和其他几人，深知当局者迷的事实，所以，现在忍心点破倪佳心里的那份执着和不甘心，也是形势所迫，总不能让她一直在某人的护佑之下只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才行。
有些人和事物不是可以视而不见的，倪佳已经忽视了那么久的事情，她若是不愿意认真的看清楚，那么，谢明翔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用处？
不管是不是他真正想做的，现在的主人，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倪佳觉得全身都很冷，她以为他不敢抛下她一个人的，可是他消失了。是我错了吗？
那么，是从什么地方错起呢？
习惯性的摩挲着随身的饰物，第一次认真的回溯之前的所有事件，层层抽丝剥茧，眼前渐渐明亮，思路也越渐清晰。
许久都不曾这样明晰过了。
她这样感叹着，时间在缓慢流逝。
辰龙半膝着地跪伏在她脚下，再也没有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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