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屏退了左右之后,陶泽才看上去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北歆忍不住嘲笑他道:“你这么多年过去,疑神疑鬼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陶泽也不计较她的讽刺,只道:“不是师傅派给我用的人,我从来都信不过的。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大小姐不懂吗?”
慕秋和北程听的云里雾里一样,北歆却冷笑道:“那么敢问只信得过我叔父大人的陶泽先生,你这许多部下又有几个是你师傅所赐呢?”
陶泽浅笑:“师傅给我的人,大小姐您又不是没见过。可怜他们,都做了无定河边骨。只是,打听到这个消息却是非得死人不可的,所以,我现在手边已经无人可用了。”
他这样说时,神色一如平常,慕秋却隐约想起他身边一直跟着的三两个人的确多时不见了,不由暗里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责备自己。陶泽却像知道他现在的飞思,向他飞快的扫了一眼:“以身殉国,死得其所,四少不用太在意的。
慕秋到了嘴边的安慰之词于是只能咽了下去。
北歆抬起眼,像是看什么稀罕物一样盯着陶泽看了好一会儿:“我倒觉得你突然就想通了这些一点儿也不像是你。以前的你,心里是没这么多大义的。”
陶泽敛眉:“以前在意现在不一定在意也人之常情罢了。”
嘴上说着,若有所思的歪了下头:“就像我本来以为在这世上我只佩服师傅一个人,可这么些年过去,却发现还有一个人让我不得不佩服。就是地下高原的那一位殿下。”
他指的是何人,在场的四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以那位做了表率,我又怎么能丢师傅的脸。”他扯了一下嘴角:“好死不死的,也不想就这样落了人后。”语气里却有三分赌气成分在内。他长了一张娃娃脸,做起这种表情,看上去便和慕秋一个年纪。
慕秋年纪小,他入风魔城时,旧事已去多年,北歆却是自慕凯口中听说过那一段过往,知道陶泽心里最在意是什么。想到海澈,再看看眼前这个,心下比较了一二,不由得微微叹息。应该得到的那个人什么都失去了,不能得到的那一个人也没多少了几块肉,这境遇嘛,还真不是可同日而语。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只就事论事,对陶泽道:“你没事不要闲扯的那么远,正经回答我之前的问题。谢明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诛天城是彼域的中枢,谢氏虽然不是位高权重,却身处核心之中,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出了事,整个诛天都会随之异动,现在这般平静的假象,瞒得了普通人,却瞒不过你我这等人。你久伏于此,既然损伤了人手,以后自然会补还给你,用不着在这里哭穷!我只要事情的真相!”
提到正事,陶泽突然就改了一副嘴脸,道:“大小姐以为谢氏真的如此重要吗?”
北歆不怒反笑:“否则你会让自己的心腹白白送了性命?”
陶泽叹了一声:“诚如大小姐您所言,不仅仅是重要,是十分的重要。这诛天城,”他想起部下拼死送回的情报,其中个中缘由真可谓算上是匪夷所思。他道:“很快,要变天了。”
来自海因斯坦的不速之客正在分析彼加尼魔鬼域内政的同一时刻,诛天城内因为谢明翔事件形成的高压,正以龙卷风的形态横扫四方。被波及到的人,事,物,均难有好果。是的,莫触倪佳逆鳞,触者神佛皆杀。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事情的始作蛹者。
十余日前,谢明翔还与倪昊有说有笑,现在却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就那么样,躺在倪佳的面前。
十余日前,倪佳谋权,倪尊寿不甘被女儿这样谋夺,反手一搏的结果,便是应该对倪佳已经没有了多余感情的谢明翔,倒在了维护倪佳的路上。
迎着倪佳突然就惨淡了的花容,他只是伸出手来,遥遥的探向心中曾经的那朵花儿,绽开了个凄楚的笑容:“……”
除了在场的倪昊和倪佳,辰龙,没人知道他最后说了什么,只是那一整个晚上,倪佳坐在谢明翔曾经悉心为了她打理的花圃中,灌醉了她自己。
即使忘记了感情,仍然愿意为她为盾。
即使剥夺了所胡有,依然以你为先。
即使舍弃了一切,只想看到你的笑颜如花,所谓永远,不外如是。
因为想得到,想挽回,反而失去。
以情感为代价,夺得了本来就属于自己的权柄,却永远失去了那个人。那个曾经发过誓,向自己许诺永远的少年。
春风门的水镜,愿望没有成真,只化为了一腔春水。
倪昊守着谢明翔的遗骸,哭了许久,声嘶力竭,指天骂地。
他搞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算小谢喜欢自己的二姐多年,也不应该是如此结果。他痛恨一切,拒不出门。
倪尊寿,棋差一招输给爱女,被软禁后宅,任谁也见不到。这就是诛天地内现有的形势。
这种两败俱伤的结果,于身为盟友的海因斯坦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管发生了什么,陶泽的部下拼了性命打听回来的这一连串对外密而不宣的消息,着实给了海因斯坦人最好的防备前招。
“消息可靠?”
北程只觉的耳里轰隆作响,于私于公她都想知道的更加详细。只是她话一出口便立刻后悔。因为在座的另三人难道得齐刷刷一起用鄙夷的眼光看她。死的虽然是陶泽的部下,却也是海因斯坦的死士,这样的问法分明是在怀疑那些为了本国连性命也全然不顾的死士们,难怪连慕秋都横眉以对。
北歆显然懒得和她一般计较,只道:“那么,倪佳现在应该无暇他顾。”
陶泽点头:“虽然她一直参内政,主外政,但是倪尊寿始终有自己权柄于手,不曾完全假手他人。她这算是犯上做乱的行为必然还是会引发相当多的问题,要安抚平复也不是一件易事。何况谢氏之死,亦如骨哽在喉,让她心尤不甘却无可挽回。必竟,她发动政变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害死谢明翔。人死不能复生,再有一千个心机王权,也不能把谢氏的性命还来。”
陶泽盯着自己面前那盏渐渐凉去的白茶:“谢明翔不是海澈,可是谢明翔也非无关紧要的阿猫阿狗,看那位倪佳小姐今日的举动便知。失去了方才知道要珍惜,真是后知后觉。”
北程不由想起黑狼谷共处的那几天,倪佳与谢明翔间那份感情呼之欲出,却终止于礼,正是应了陶泽那句失去方知珍贵。
她突然心里一惊,我为什么盼她与谢明翔就那样发乎情,勿止于礼?我难道希望她突破了那一层,和谢明翔挑的明白?我是这样心无廉耻女人?下意识摸上自己脸颊,只觉得自己的脸烫得手心发热。左右四顾,好在其他三个都各有所思,没人再去留意她的失态。
沉默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北歆率先说话:“先抛开各方纠缠的势力不说,这个消息到是得到的及时,起码不至于手忙脚乱的自乱了阵脚。彼域与我域交往多年,互为唇齿,许多关系内政外务都纠结在一起,稍有变动影响自然不小。陶泽,你的部下总算是没有白死。陶淅自然会替你向域主为他们邀功请赏。”
陶泽冷笑:“谁在乎这个!”
他眉目间锋芒毕露:“生为海因斯坦男儿,当为海因斯坦而死!何憾之有!”
慕秋闻言,附合道:“这是自然!”
北歆微微抿了下唇:“陶七,你的邸报应该是有捷径与叔父那边相通的吧。”
她用的不是问句,陶泽自然也是肯定的回答:“最少可以直送至小九和二少手上。”
“几日?”
“三日可到。”
“三日啊,留给我的时间可不算多。陶七,”北歆这样叫着陶泽,向前探身,目光灼灼不容人拒,“以你之人脉,能力,我要你安排我能与倪尊寿单独见上一面。一面就可。如何?可有难处?”
“难处不是没有,不过,”陶泽眼珠滴溜一转“大小姐想见倪尊寿?不过,这位御主大人只怕不想见您。见与不见,这种时候还有什么意思?”
他言下之意北歆心知肚明,笑着仰头:“你若能安排,就见上一见于他也多不出来可以翻出倪佳手掌的力气。那位倪佳小姐不信天地,不信鬼神,难道还怕我见一见他那风烛残年,形将就木了的父亲?”她说这话时,咬牙切齿,眼睛里的狠厉显而易见。
北程抖擞了一下,想到那是“倪明”的父亲,心里涌上酸楚,却不怎么愿意见那所谓快要给亲生女儿收拾掉的老父亲。
陶泽听北歆说完,不再言语,恭身而退。
慕秋不解:“这种情况,咱们应该立刻离开诛天,返回海因斯坦,大小姐您再见倪尊寿还有什么用呢?一应应变的事情义父自然会另行交待处置了的。当务之急,难道不是要求得全身而退嘛。那个倪佳,可并不是好相给予之辈。”回想起自己所认识的倪佳来,慕秋就觉得后背脊梁发麻。
北歆眯细了眼,冷笑:“你以为倪佳会借机撕破了脸?不,她不会这样快动手。你们若怕了,先回去便是!倪御主,我是一定要见的!至于事后叔父责罚,自然我一人承担,与他人无忧!”
看陶泽的模样神气,那个久居于此的家伙,当年的旧事他知道的恐怕不会比索格少,所以以那个家伙的恶性子,绝对不会答应去办办不到的事情。那么,就让我来看看,陶七你到底能做到哪一步,而且,父亲,我回来了,我来见你,给你送终,还你所谓恩情!
慕秋有些出神的看过来,他有些想不明白,同样北程也想不明白。这种非常时刻,一旦给倪佳逮到机会,反手为云便会对自己一方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北歆却为了个不知道的理由甘心去犯险,但这话没人在看到她那样的眼神后还敢说下去。于是,终于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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