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唐隆政变

唐隆元年六月庚子,夜。洛阳宫城上空阴云密布,星月无光,空气沉闷得如同浸透了水的巨毯,压得人喘不过气。太液池方向传来零星蛙鸣,更衬得这仲夏之夜死寂得诡异。太平公主府澄心堂内,烛火只燃了寥寥数盏,昏黄的光晕在杜善沉静却紧绷的面容上跳跃。她并未伏案,而是端坐如松,目光不时扫过紧闭的门窗,耳廓微动,捕捉着宫城深处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案头出奇整洁,只摆着一册摊开的《唐六典》,朱笔搁在一旁,仿佛只是寻常的值夜。然而,她那拢在袖中的手,却紧紧攥着一枚冰凉坚硬的铜钥——那是开启档案柜最底层暗格的钥匙。

亥时三刻,一阵极其轻微、却连绵不绝的脚步声,如同潮水般自北面玄武门方向隐隐传来,迅速变得清晰,夹杂着甲叶碰撞的低沉铿锵与压抑的喘息声。来了!杜善的心猛地提起,几乎撞破胸腔。几乎同时,远处骤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兵刃激烈撞击的锐响、以及某种重物猛烈撞击宫门的骇人轰鸣!火光瞬间映红了北方的夜空,将漆黑的夜幕撕开一道血红裂口。

“哐当”一声,澄心堂的门被猛地推开,郑司记的身影如同一道青色的闪电卷入,面色在昏暗光线下苍白如纸,眼神却锐利如刀:“事发了!闭户!落闩!珍珠,守住东廊!”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是!”杜善与从侧间疾步而出的珍珠同时应声,没有丝毫犹豫。珍珠立刻抄起倚在门后的顶门杠,无声地滑入外侧廊柱的阴影之中。杜善则迅速起身,不是奔向门口,而是直扑墙角那排厚重的紫檀木档案柜。她手中的铜钥精准插入最底层一个毫不起眼的锁孔,轻轻一旋,无声地打开一道暗格。里面不是卷宗,而是一个早已备好的、内衬油布、防水防潮的厚皮囊。

她的动作快而有序,没有丝毫慌乱。她从那暗格深处,掏出数卷用薄如蝉翼的素绢写就、以蜡封口的密件,那是太平公主与相王李旦、以及张暐、刘幽求等核心策划者最关键的通信录副;还有一小叠记录着韦后、安乐公主及其党羽最致命劣迹(如贪墨军饷、勾结妖人、乃至暗示毒杀中宗)的密报摘要;最后是一份极薄的名单,上面是公主安插在韦后阵营及禁军中的暗桩代号与联络方式。这些,是足以颠覆乾坤,也足以引来灭门之祸的惊天秘密。她将它们迅速塞入皮囊,扎紧袋口,然后将其推回暗格最深处,覆以数层无关紧要的旧年账册副本,最后锁死暗格,将钥匙重新藏回袖中。

整个过程中,外面的厮杀声、奔跑声、惊叫声、垂死哀嚎声已混成一片,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火光将窗纸映得通红,人影杂乱跑动,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开门!韦后有令!清查逆党!速速开门!” 突然,一阵粗暴的砸门声和厉喝在堂外响起,伴随着兵器劈砍门板的巨响。是韦后一系的党羽在做最后的疯狂反扑!

杜善与郑司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郑司记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后,声音沉冷如铁:“此乃太平公主殿下府邸机要重地,何人敢擅闯?!惊扰文书档案,形同谋逆,尔等有几颗脑袋?!”

门外略一迟疑,随即更加凶狠地撞门:“休得狡辩!再不开门,格杀勿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更沉重、更整齐的脚步声如雷般逼近,一个洪亮威严的声音压过了一切嘈杂:“奉相王、临淄王令!清宫剿逆!挡我者死!” 是李隆基的军队!

门外顿时响起短促凄厉的惨叫、兵刃折断声和四散逃窜的脚步声。很快,一切重归寂静,只余下沉重的呼吸声和甲胄摩擦声。一个新的、略显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语气带着克制后的恭敬:“郑司记,杜掌记,卑职万骑果毅葛福顺,奉临淄王殿下令,特来护卫澄心堂,确保文书无虞。逆党已肃清,请放心。”

葛福顺!李隆基的心腹将领!郑司记这才示意杜善缓缓移开顶门杠,打开一道门缝。只见门外站着一名浑身浴血、甲胄染尘的壮硕军官,身后是数十名杀气腾腾、手持滴血横刀的万骑兵士,地上躺着几具韦氏党羽的尸体。军官抱拳,声音带着战场下来的煞气:“惊扰司记。逆后韦氏、安乐公主及其党羽,已在太极殿前伏诛!大局已定!”

韦后、安乐死了!杜善心中巨震,虽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消息,仍感到一阵眩晕。一个时代,就在这血腥之夜,彻底终结。

“有劳葛将军。”郑司记镇定还礼,“澄心堂一切安好,档案无损。”

这一夜,格外漫长。厮杀声逐渐平息,但宫城内的清洗并未停止。搜捕残余、控制宫门、安抚人心的命令此起彼伏。杜善和珍珠在万骑军的护卫下,坚守在澄心堂。期间,不断有李隆基麾下的军官或宦官前来,有时是传递指令,有时是“请借阅”某些特定档案。杜善皆依郑司记示意,沉着应对,需出示的便从明面档案中找出,绝不触碰暗格;需查阅的,则在一旁监督,确保文书不被篡改或夹带。

在这些往来交接中,杜善清晰地感受到了李隆基麾下团队的高效、冷酷与极强的目的性。他们目标明确,行动迅捷,言语简洁,对敌人毫不留情,对可能成为证据的文书档案极为重视。一位姓王的参军来调阅韦氏亲信将领的履历及近期调动文书时,目光锐利如鹰,迅速从中挑出几份关键文件,对其余堆积如山的普通档案则视若无睹,显示出极强的信息筛选和情报分析能力。这种远超其年龄的老练与狠辣,让杜善暗自心惊。

拂晓时分,天色微明,血腥气与焦糊味愈发浓重。一名宦官疾步而来,传达新令:相王、临淄王已控制全局,百官于太极殿前集合,等候新君李旦旨意。同时,命公主府即刻准备神都宫城图、禁军布防册、以及近期的紧要诏令底本,以备咨询。

郑司记立刻吩咐杜善调取。杜善熟练地找出这些文书,仔细核对。在整理近期诏令时,她特意将几份涉及韦后“墨敕”斜封官、以及一些内容荒诞的“皇后教”批答,悄然混入大量常规文书中,使其不那么显眼。这是一种无声的切割,既保护了公主,也为那段混乱的历史留下了痕迹。

不久,宫中正式传出消息:韦后、安乐公主伏诛,相王李旦奉遗诏(实为政变集团拟定)辅政,临淄王李隆基以平乱首功,进封平王。数日后,少帝李重茂(温王)禅位于相王李旦,改元景云。李唐王朝,在经历又一轮血腥洗礼后,再次艰难复辟。

政变后的清算迅速展开。大量韦后一系的官员被下狱、流放、处斩。澄心堂再次忙碌起来,处理着雪片般的清算文书。杜善在核验一份关于处决韦氏核心党羽数十人的敕令时,指尖再次冰凉。她看到名单上一个名字,是秘书省一位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的典簿,只因是韦后远亲,便被列入“附逆”处斩。她沉默地盖印归档,心中那因政变成功而稍缓的寒意,再次弥漫开来。李隆基的铁腕,在清算时展现得淋漓尽致,甚至有些株连过广,其冷酷无情,令人胆寒。

然而,在一份关于奖赏政变有功人员的初步名单中,杜善看到了太平公主的名字赫然在列,赏赐厚重,加实封,其子薛崇简等亦得擢升。但与此同时,她也敏锐地注意到,李隆基(平王)及其麾下葛福顺、陈玄礼等将领的赏赐规格与实权授予,明显更为突出,尤其是对北门禁军的掌控,已迅速落入平王亲信之手。

杜善默默地核校着格式,用印。她知道,一场风暴已然平息,但另一场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韦后集团覆灭了,但以李隆基为首的强势皇子集团已然崛起,其锋芒与实力,甚至开始隐隐盖过了此次政变的另一主导者——太平公主。姑侄携手诛逆时的那点温情,在权力分配的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她抬头望向窗外,晨曦透过硝烟与血污,勉强照亮了这座历经劫难的宫城。李隆基的雄才大略与冷酷无情,在这一夜一晨之间,已展现得清清楚楚。他不仅是拨乱反正的功臣,更是一头年轻、凶猛、对权力有着极度渴望和掌控力的雄狮。太平公主殿下,将如何面对这位日益强大的侄子?而这大唐的宫阙,在经历又一次血洗之后,真的能迎来太平吗?

杜善收回目光,重新埋首于案前。她的笔依旧沉稳,但心底已清晰烙印下那年轻亲王浴血而来的身影,以及其身后那深不可测、寒意凛然的未来。唐隆政变,终结了一个时代,也开启了一个更加波谲云诡的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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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女官升职记
连载中芮祎Sophi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