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似是故人

说着,荆楚歌挽唇一笑,衣带勾起长剑,呲啦一声勾破老头儿长袍缝成一体的大口袋,形形色色的药瓶子像是炸开的烟花,漫天飞舞。

荆楚歌热于炫技,将药炉子下垫的灰色粗麻布一眨眼抽了出来,兜住了雨点般掉落的琉璃瓶。

嘶,还好都兜住了,要不然得给这个老头儿当一辈子吃力不讨好的苦力。

“对,你说得很对。”老头儿欣慰道,他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记住,以后有解不了的毒,一定要找我。”

荆楚歌受宠若惊,其实她知道,这老头八成接下来要开始扯谎了。

不过也没事,荆楚歌总是给这老头儿戏弄,早就被磨得没什么耐心。小的时候也就罢了,可现在她再也不是小孩子,才不会被三言两语糊弄。

“你今年十六了吧。”老头儿难得慈祥一会儿,看着荆楚歌还未完全脱去稚气的脸庞,不由得再多看了两眼。

“是的。”荆楚歌默默掰着手指头数,从四五岁开始就在这儿当苦力,也不知道为什么,娘会这么放心这么一个居无定所的老商贾。

老头儿看着眼前风华正茂的女孩,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的欣慰。

一时间,不知他是在感慨时光荏苒,还是在惋惜无法重逢的故人。他好像在怀念,因为如今他风华不再,只剩下一双浊眼,将往事与心事望穿,剩下风烛残年的身体。

老头儿苦笑一声,抬头便看见荆楚歌也在神游天外,望着她那熟悉的侧颜,老头儿有点儿想落泪。

“以后出去了,不要太闯祸。”

“知道啦知道啦。”

荆楚歌随口答应着,她有所察觉,只是对此感触不是很深。这会儿她蹲在炉子前,用细木棍捅了捅炉子下下的草木灰,星星点点的火明灭不定,骤然烧得更旺了。

“我听说,你那个舅舅想要攀附太子党,然后把你许配给那个六殿下了。”

荆楚歌由衷感叹:“安伯在荆府里安插眼线了么,这你都知晓。”

老头儿黑着脸。道:“这点小事人尽皆知,不需要用眼线。”

很好,荆楚歌知道了,荆府绝对有老头儿的眼线,而且还不止一个。

老头儿吹胡子瞪眼,在院子里铺开一整片草药,搁在一大块粗麻布,细细拨弄,将那些半湿不干的褐草摊开:“那天起了火,幸亏还给你机灵了回儿,不然烧死了也没什么人心疼!”

荆楚歌抬起下巴,表情甚是倨傲:“胡说,我舅舅肯定要心疼的。”

老头儿嘴唇动了动,浑浊的双眼里好像有一段锦织交错的流光一晃而过。那短暂的光掺杂了不可置信和疑惑,最终却似描上了翅膀的轮廓,刹那间便融入了天边的风,檐边的雪,叫人摸不到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可是眼巴巴等着我能进秦王府,多多为他吹吹枕头风,怎么舍得我这么快就死了呢。”

老头儿听了便不说话了,只是慢慢地操持着手上的动作。

荆楚歌看他似是在配药,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紫珠散,降香末、生南星、煅龙骨……这八成就是止血定痛的药方了。

荆楚歌虽未正经上过学堂,也从未和那些少爷小姐一起启蒙识字,但她有一个神秘的好老师,精通武学、经史和政治,也并非荆楚歌眼皮子浅,满郢都的才华加上都不及老头儿的一半。

老头儿真正算是她的老师。

“不管怎么说,你已经大了,不要随便给自己惹麻烦,在这个世道,须要明白明哲保身。”

荆楚歌却有点执着,她可不信这个世道就是躲了就能平安一生的,她固执道:“安伯,我以后一定会给你长出息的。”

老头儿也并不吃惊,只是劝道:“我也不需要你长什么出息,你平平安安长大,以后有婚配了,找上一个能为你遮风挡雨的良人,我也就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荆楚歌愣愣地呆在原地,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她慢吞吞地用脚尖踢了一下碎石块儿,抬起下巴望着老头儿:“安伯,可是我不想嫁人。”

“又没谁把你手脚捆着,非要你嫁给人家。”老头儿吁出一口气,指了指杵在角落里的那把剑,剑是好剑,只是无人能用,使宝物蒙尘,“好吧,你要长出息就长出息吧,剑和宅子留给你,就当是你及笈的贺礼。还有那些铺子,我可不会再管你了,你自己好好经营着,到时候混口饭吃是没有问题的。”

安伯这么说就有些谦虚了。

那可是郢都垄断的香料生意,王公贵族之中,谁家不用他们家的香料?

新开张的药炉药味袅袅,顺着老头儿的目光,荆楚歌发现自己快误了时辰,天际金乌沉沉,一晃眼竟已到了黄昏。

荆楚歌急急起身,赶紧往回跑,在巷子里抄近路,她轻功不错,老头儿也夸她有点天赋,踩着墙沿,衣袂拂过着屋上的吻兽,终于在后院落锁前回了竹林后的院子。

夕阳下的屋宅一片宁静,积雪初融,淅淅沥沥淌着细水,梅园的花蕊也渐渐淡了香味,取而代之的是和风中浅浅的甘甜味,是许多其他花香夹杂的香气。

荆楚歌正松了口气,便听见院外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她赶紧爬上矮榻,半躺着假寐。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菱花镜里映着两道影子,荆楚歌骤然睁眼,望着正在替她系披帛的荆凌筠,忽然笑出声:“惟言,你这双手合该去穿绣花针,怎的偏要握那劳什子佩剑?轻手轻脚的,吓死我了。”

“母亲说今日要给你配藕荷色璎珞。”听见阿姐的打趣笑声,荆凌筠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抖,他也似是被吓到了,双颊染上一丝红晕。

他盯着荆楚歌素白裙裾上零星的竹叶纹,忽然解下腰间玉佩,弯腰系在她绦带上:“戴着,莫叫人看轻了。”

“不……”

“阿姐,你就收下吧,求你了。”眼瞧着对方毫不留情的拒绝,荆凌筠露出柔软可怜的模样,他的模样多了几分憔悴。

她心中一动,抚上玉佩的手顿住了,便也没有再取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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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江随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