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惊醒过来，梦里被猎人拧断脖子的痛感散去。我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老爹的坟头了。
环顾四周，这宅子倒是没什么稀奇的，只是比寻常人家的更大更敞亮些。从我的角度，能看到门外院子的一角，外面有棵茂盛的枣子树，偶尔有黄绿色的枣花打着旋儿跌入一旁的水池里，层层涟漪摇散一池水光。稀疏的睡莲破水而出，不知名的花花草草肆无忌惮地生长，有些甚至横卧到水面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蕴着水汽的清冽花香。溶溶如水的阳光落在斑驳的围墙上，冷色的青砖也平添了几分暖意。
一切都很美好，除了此时此刻坐在椅子上的人。
我悄悄地往门口爬去，准备溜走。
“醒了？”他头也没抬地翻了一页书，“你要是能逃出这门口我亲手给你绣双鞋。”
“……”其实一双有点多了。
我不死心地朝门口爬去，刚够得着门槛便被神秘的力量弹了回来。往复几次，我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我回头打量起他来，他已经脱去了斗篷，依然是一身极素的白衣，衣襟袖口上有暗纹隐隐生光，绣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花。流银般的长发铺了一地，是皓月凝霜也染不出的瑰丽色彩，烟色眼眸格外淡漠出尘。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便是绝代的风华。
“我也算救了你一命，虽然是讨价还价论斤买的——你不用瞪我。”他慢条斯理地又翻了一页书。
最初的惊艳慢慢被碾成渣，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无遗憾地想，他要是个哑巴该多好。
也许是没吃过闭门羹，他终于放下书，撑起一身懒骨正视我：“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我充耳不闻：“我要回去。”
他叹了口气：“你还是留下来吧，正好我缺个端茶递水的，我看你挺合适的，跑得挺快还不用付工钱。”
……叫这么个玩意儿在猎人面前绷出个仙风道骨的样儿，当真是难为他了。
我把他话里有用的字眼抠出来，暗自琢磨，反正现在也跑不了，只要他不把我做成蛇羹，我还有的是机会跑。退一步讲，就算现在跑了，也无处可去了，起码这里还是个容身之所。
“好心给你提个醒，整个宅子都被我设了结界。外面的池水是活水，不过如果你试图从那儿逃跑，你马上就可以洗个开水澡然后成为一池新鲜的蛇汤了。另外，就算你侥幸逃出去了，宅子外面是闹市——”他笑眯眯地抿了口茶，“人多，腿杂。所以建议你跑之前仔细掂量掂量，好选个体面的死法。”
“……”这儿风景多好，是个养老的好去处。
当然他也没让我干什么，只是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出去，毕竟我还是蛇形，刚出门他就得给我收尸。
好在他能听懂我说话，和他扯皮倒也不算太无聊。
我闲得没事就去祸祸他种的那堆花花草草，他也不跟我计较。唯独那棵种在墙边的病秧苗子，我来了这么些天也没见长，他却宝贝得跟个护崽子的老母鸡似的，说什么也不让我碰，说这花叫荼蘼，在春天结束的时候才开。
我道这院子被他用法力封住，四季如春，无雨也无雪，我连冬眠都省了，它怕是没机会开咯。
他当时的神情有些冷，我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倒是这宅子里的耗子也太猖狂了些，我逮了好些也不见消停。
某天他从被窝里拎出了一窝吱哇乱叫的耗子后，终于炸了。
他一扬被子把它们抖到地上，崩溃道：“还有完没完了？你这懒蛇一天天的就知道长肉，能不能管管？”
四处逃窜的耗子踩了我好几脚，我更崩溃道：“它们不怕我我能怎么办？”
他横了我一眼，我深吸一口气，不跟他计较，道：“你把你的神性收敛了试试。谁让你是神呢，有呼吸的都想往你身上蹭。”
他依言照做，顺便把结界也收了，等它们都跑没影后又把结界设回去，防止它们进来。
他松了口气，淡色的银瞳忽然挤出一抹促狭的笑意，他不怀好意地看着我道：“小长虫，你怎么就不喜欢往我身上蹭？”
“……”我一身“蛇皮疙瘩”腾腾地起——这厮果然脑子有坑，没准还是个天坑。
我熟练地爬上他的书桌，在砚台里打了好几个滚，再一个飞扑到他身上，使劲地把墨汁往他衣服脸上糊，用实行告诉他有多“喜欢”。
猝不及防挨了我这一下子，他一惊，手忙脚乱地把我拎开：“行了行了知道你喜欢了……”
我飞快地游到院子里——不能跳水里，会熟。于是我麻溜地往枣子树上爬。
等他收拾得人模狗样出来，我嘚瑟地对着他吐起了信子——反正他不会爬树，抓不到我。
谁知这小肚鸡肠的花孔雀居然捡来掉了一地的枣子砸我，还一砸一个准，直往我脑袋上招呼。
“我还治不了你了？”那位爷一边砸一边吃玩开心了，终于大发慈悲地冲我招手道：“下来，我们出去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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