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兰是来拜访谢冰柔的,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更何况她还是死去的谢云昭义女。
许嬷嬷离去时还带走衣裙上沾染了茶水的白兰,屋子里倒清静了不少。也因为扯出白兰这件事,谢青缇今日倒难得安顺,没像平日里那般对沈婉兰阴阳怪气。
谢冰柔让妹子给沈婉兰道歉,谢青缇居然也依顺听从,当真向沈婉兰赔不是。
沈婉兰的婢子阿萱也禁不住瞪大眼睛,只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往日里谢青缇总是阴阳怪气,哪怕嘴上不说,脸上也露出来。这样一来,自家姑娘也不免受了许多委屈。
别人都说童言无忌,谢青缇态度不好,别人便会觉得沈婉兰居心不良。可哪怕大夫人训斥,谢青缇也会一脸不服。
谢冰柔父母皆亡,是无依无靠孤女,温蓉这个大夫人也不好罚得太重。
可现在谢青缇却十分听话。
谢冰柔与沈婉兰聊天寒暄时候,谢青缇也安顺坐在一边,并没有闹腾。
谢冰柔粗粗跟沈婉兰聊了聊,大家虽然不熟,但沈婉兰情态温婉,也觉不出什么敌意。和流言里的水深火热不同,谢冰柔倒觉得沈婉兰似颇想跟自己和睦相处。沈婉兰说话很有分寸,与她聊天有一种很舒服感觉,也不会觉得闷。
待到离去时,沈婉兰起身告辞,一旁婢子阿萱将解下的披风替沈婉兰披上。
谢冰柔瞧着沈婉兰侧影,忽而觉其纤秾合度,脸蛋俊俏,其实生得极美。不过沈婉兰平日里打扮清素,也生生将原本艳色压下几分,显得不那么扎眼。
也不知沈婉兰本来喜爱素净,还是因为不大想出风头。
待离开了拂雪阁后,婢子阿萱方才向沈婉兰开腔:“这五娘子倒是十分厉害,三言两语,便除了一个亭阳侯夫人的眼线,又讨了大夫人喜欢。”
沈婉兰拢了一下披风,摇摇头,清声说道:“打发一个别有居心婢子也不算如何。你不觉得最令人吃惊的事,是六娘子变了?”
阿萱微微一愕,沈婉兰嗓音轻轻缓缓,说话的声音也好似蒙上了一层烟雾:“六娘子变得柔和了,也不说粗话了,甚至还向我道歉。她已不似往日里那般焦躁,因为她有了安全感——”
“五娘子回来了,她填补的不是一个阿姊的空缺,而是母亲。”
谢青缇需要的是一个懂得许多,又很关心她的长辈。一旦有了安全感,那个焦躁的孩子也可以变得很柔顺。
她耳边听着阿萱说道:“那不是极好?六娘子被拘住,也免得整日冲撞咱们。”
沈婉兰轻轻拢了一下衣衫,静了静,便说了声是。
她嗓音在春风里很轻:“我素来恭顺,在谢家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错,也无非是谋个好前程。”
沈婉兰伸出手手,手掌被阳光一映,宛如玉脂一般颜色:“有些没好处的相争,我本也没什么兴致,大家瞧着一团和气,也是很好。”
阿萱忍不住冉冉一笑:“元四公子温文儒雅,又爱极你了,待姑娘与他结为夫妻,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而且以元四公子的门第尊贵,谢家其他几个女娘婚事怕是怎么也及不上——”
这四周本来也没别的什么人,沈婉兰脸色却是变了,不由得呵斥:“小心说话。”
阿萱也自知失言,捂住了嘴唇。她嘴里没好再说什么,心里却很为沈婉兰鸣不平。谢家几个主子面上倒还好,那些仆妇却没一个喜欢自家姑娘的,总是私下议论沈婉兰不过是门客之女。
沈婉兰慢慢的扯紧了手帕,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在谢家总是极恭顺小心,生怕有半分差错。她说自己爱素净,其他女娘爱挑一些鲜艳的衣裳,她也从来穿得素素的。京城也有张扬的女娘,陛下几个公主就很张扬,随五娘子一并回来的裴妍君也很张扬。就连人前犯病胡言乱语的谢青缇,其实也很得大夫人的宽容。
可自己不同,自己跟她们都不一样!
其实阿萱那些话,也说到了沈婉兰心坎里。那就是她若顺利嫁给了四郎,就会比谢家其他几个姑娘嫁得都好。那样一来,她的心尖儿就有一缕隐秘的,快意的窃喜。任谁骂她是门客之女,她也还是飞上枝头,于是那些瞧不上自己的人会越发嫉恨,发了疯似对自己尖酸刻薄,可她们的咒骂又有什么用?
她是必要嫁给元四郎的。
这日谢济怀轮休归来,秦玉纨便迫不及待的寻儿子说话。
她私下收买六娘子身边人,白兰已经被打发出府,温蓉也寻她过去敲打了一番。秦玉纨不免生出了些狼狈,她也想不到谢冰柔一回谢府,便落了自己这么大脸子。
温蓉身为谢家大夫人,分明是偏心的。
她不免向自己儿子描述起五娘子,谢冰柔年纪尚轻,行事却颇为无礼。
可谢济怀却对这个小姑颇有兴趣,当他听到连章爵都称赞谢冰柔验尸格目写得好时,眼睛也不觉一亮。
章爵性子轻狂霸道,偏生得太子赏识,亦是北宫舍人出身,素来也是眼高于顶。连他都称赞谢冰柔,可见自己这个小姑有些本事。
于是他脑内便浮起梧侯家中那个案子,听闻元后头疼,招了小卫侯入宫,让小卫侯处置这件事。
太子和元后都是极信任小卫侯的。如今陛下身子困衰,太子日益权重,也很依仗他手下那些北宫舍人。小卫侯添任北宫主事,为太子暗翼,替太子出谋划策,手中权力极大。他官职不大,可近来朝中许多大事已有小卫侯的身影,更能影响一些年轻官员的升迁。
如若这桩案子自己能有亮眼表现,指不定能入小卫侯法眼。
梧侯府上这桩案子牵涉内眷,他这个大男人有诸多不便,偏生这时候自己府上来了位善于断狱的五娘子。这岂不是自己运势?
谢济怀正盘算自己前程时,耳边却听着秦玉纨说道:“六娘子从蜀中归来,带来些书籍,这些书籍也算是谢氏之物,至少是咱们这一房的。她一个女娘,占着也不是道理,你说是不是?”
秦玉纨问是不是,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是,而且她是想借儿子的势。她心里有一根刺,扎得浑身不舒服,便想要用礼数将谢冰柔压一压。
谢济怀回过神来,顿时脱口而出:“那岂不是得罪了五姑母?”
谢济怀甚至眉头皱了一下,他察觉到秦玉纨不喜欢谢冰柔,可左右不过是些争风吃醋的内宅小事,和他的功名相比当真是无足轻重。
有些男人对内宅女眷会失去尊重,谢济怀显然也是这样男人。
“母亲何必斤斤计较这些小事?这内宅里的计较终究是小事,五姑母得章司马称赞,又得邓家感激,还与那裴家女郎交好,何必与她交恶?更何况咱们这一房,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莫目光短浅,做出什么糊涂事。”
他说秦玉纨目光短浅,是有些无礼的。可秦玉纨已经习惯性依顺自己儿子,竟也并不觉得谢济怀无礼,只气堵爱子竟对谢冰柔如此称赞。
秦玉纨也听出来自己儿子对谢冰柔有笼络之意,可她竟不敢如何的言语。在儿子前程前,一切都是可以退让的。更何况她因谢云昭心里生出的那根尖刺,本也不能宣之于口。
她想着谢冰柔年幼秀美的样子,心里更一阵子发堵。五娘子比济怀还要小几岁,可谢济怀称其五姑母时,却没显出什么别扭。可放在当年,她每次撞见谢云昭,那一声叔父却极为烫嘴。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下来,到了次日,一辆马车就从谢府小门悄悄驶出。
谢济怀态度很客气,礼数也很周全。
他已经知晓白兰那件事了,心里暗暗埋怨母亲无事生非,这内宅这般闹腾,能有什么好处?故而谢济怀也隐晦的向谢冰柔道歉:“母亲常年困于府中,不免胡思乱想,见识又很浅薄,还盼五姑母不要跟她这般的内宅妇人计较。”
谢冰柔温声说道:“都是一家人,济怀,我怎会放在心上。”
说完,谢冰柔还温柔笑了一下。
谢冰柔态度显然不错,可她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她想到自己刚回谢府时,那时谢济怀人不在,可秦玉纨却几次三番的提及自己的儿子,并且加以夸赞。
人总是会忍不住炫耀自己最骄傲的东西。谢冰柔想起那时候秦玉纨的样子,便和如今的谢济怀形成鲜明的对比。
谢济怀显然并不怎么在乎他的母亲,人前也缺乏一种尊重。秦玉纨是做事不妥,可这位便宜侄儿与其说是替自己主持公道,不如说是瞧着有利可图。
谢济怀是宫中郎官,以后被分配官职,如今他这位官场实习生正在各处轮值实习,上官的考核对于他以后仕途是十分重要的一笔。他先是在卫尉底下做事,秦玉纨便赶着讨好裴家女眷,还让大夫人觉得态度过卑,有失体面。如今自己这个侄儿又轮着去了廷尉,于是便千方百计想要表现。
谢济怀显然觉得自己能帮上他。
谢冰柔放下了车帘,马车已经开始行驶,她心里又补充了一句对谢济怀的评价,这侄儿可并不聪明。
如今陛下以孝治天下,十分讲究孝道。便算秦玉纨有过,谢济怀也不该在自己面前那般评价秦玉纨。他可能想要取悦自己,却显得性子浮躁,做事短视,且不顾后果。
要是谢济怀知晓她内心的点评,必定是会气极。
不过如今,谢济怀自我感觉也还很良好。他跟秦玉纨想的一样,觉得自己才是这一房的顶梁柱,是两姊妹依靠的根本。而且自己作为顶梁柱,还这么有礼数,态度这么谦卑,还肯替谢冰柔说公道话,他已经想到谢冰柔会如何的感动了。
谢冰柔想的却是梧侯府这桩案子。
再过两日,就是梧侯的六十岁寿辰,可如今梧侯府的流言蜚语却甚嚣尘上,竟生生压过那桩受害者被开膛的连环凶杀案。
贵族们的一举一动总是格外因人注目,更不必说这个案子的嫌疑人元仪华是元家女,还是当今元后的亲侄女。
元仪华是梧侯之子薛留良的妻子 ,而薛留良又另有一个爱妾素娥。
素娥诞下的九郎乳名瑞儿,今年才两岁,正是满世界乱爬乱滚的年纪,满身的活泼劲儿。
虽是庶出,薛留良却很喜爱,据说是宠爱更胜嫡子。
可九郎七日前,却被人毒死在梧侯府。
那小孩子先喊肚疼,伴随有呕吐、抽搐的症状。婢子慌慌张张唤人,可大夫赶来时,九郎已经是气绝身亡。
于是杀人的嫌疑就落在了元仪华身上,认定她含嫉杀人。
谢济怀只说了这么多,不过阿韶却打听到了更丰富的细节。
作为婢子,阿韶伶俐又活泼,又仿佛有点社交牛逼症在身上。她虽刚到谢家,可带着两包糕点一袋果子,就和谢府的婢子唠嗑上半天。梧侯府的这桩案子早便传得沸沸扬扬,便是谢家婢子也能讲得绘声绘色。
于是阿韶也能给跟谢冰柔聊这案子里更劲爆的狗血事。
谢冰柔也做出这瓜她跟了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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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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